第8章 对峙

陈叶心并不知道沈霄飏已经离开千叶庙，她还在想办法从房间里出去，她已经被汤婆禁足了三天，因为汤婆知道了沈霄飏的存在。

        原先几天陈叶心都尽量保持正常，如往常出门再回来，没出现丝毫破绽，而汤婆早就从她每天规律的出门起了疑心，且陈叶心每日都是带着香火的气味回来的，她很少有连续几天都去同一个地方的情况。直到那天，沈霄飏对陈叶心说起平都的那个下午，也是在这天，陈叶心没有按时回家。

        人的欲望是不可控的，要么克制藏在心头，若开了口便是决堤，再回不到当初的模样。尝过甜头的人怎么会舍得再吃一点苦呢。

        陈叶心因为沈霄飏的一句询问摇曳心神，那天她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走向了百松山的顶峰，她站在最高处一直向远处看，想知道平都在哪个方向，可除了无尽的山与树，什么都没有。

        曾经她为离开山上而高兴，那时百松山、山上的树木、花草都让她觉得自由，可如今再看向这座山，这只是一方天地，一隅之地，而她被困在这里。陈叶心知道，她不是在看平都的方向，她在看自己的心，那颗想要飞出去的心。

        陈叶心喜欢汤婆，喜欢白树，喜欢百松山，也喜欢千叶庙，但是她却不想永远被困在这里，她的不舍困不住她，困住她的是别的东西。

        陈叶心踏着夜晚回到屋子，意料之中地，汤婆坐在陈叶心的房间里等着她，陈叶心就停在门口没进去，烛光打在汤婆严肃的面容，她们两个在对望，死一般的寂静在弥漫，无声的对峙，彼此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陈叶心明白汤婆已经知道她救了沈霄飏的事，神奇的是这一刻她竟没有一丝惧意，曾经她害怕被汤婆知道，但当事情真的被发现后，陈叶心的心情反而是轻松的，甚至还有一些期待，或许她早就期待被发现的这一天。

        最终是汤婆先开口的，“我曾经叮嘱过你什么，你还记得吗？”

        “记得，”陈叶心回答，“不能离开庙以外的地方，不能与外面的人接触，尤其是……不能与男子接触。”

        “你还记得就好，”汤婆不愿多解释什么，直接了当的对陈叶心说：“从明天起不准你再离开山上一步，那个男子也不许你再见他一面。”

        是命令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汤婆只有在极其生气的情况下才会如此，也是为数不多的几次，而通常在汤婆生气时，无论提出什么要求陈叶心都会照办。

        但是这次她没有，她提出了反抗：“我和他约定好了，我不能毁约，我也不想毁约。”

        汤婆死死的盯着陈叶心，这一刻的陈叶心有着强烈的熟悉感，让她想起了阿宁，她最害怕往日再度重现，她等得起，但是白树等不起了，最迟明年的七夕，一切都该物归原主，各回其位，在此之间，汤婆绝不允许任何变故的发生。

        “陈叶心！我说的话你难道都不听了吗？”汤婆激动地站起来，怒斥着陈叶心，“千叶庙已经是我最大的留情，别的你想都不要想，我不管前面如何，但是这一次你必须听我的，按我说的办！”

        “为什么我不能出去？”陈叶心也无法保持冷静，“难道我要一直困在这里，永远都不能离开，这是为什么？”

        “我说了，等到你十八岁……”

        “别骗我了！”陈叶心打断了汤婆的话，她怒气冲冲地走进房间，一边质问着：“根本没有什么十八岁对不对，你根本就是想等到我十八岁，拿走我的妖丹对不对？！”

        “你一直都在骗我，你和白树都在骗我，你们都想我死是不是，为什么？”

        每一个妖精从成精后都会拥有一颗妖丹，那里凝聚着全部的心血与灵力，妖精的妖丹就好比人类的心脏，一旦取出就会死。

        汤婆被陈叶心这一番话惊到说不出话，相比起听到这些信息，人类男子变得根本不值一提。陈叶心已经走到汤婆面前，等她一个解释。

        汤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反问陈叶心：“谁告诉你这些的？”

        殊不知这一句话在陈叶心那里等同于承认了事实，只一瞬，陈叶心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含着泪，眼里有悲恸的神情，再开口已经带上了哭腔：“去年除夕夜，你与白树在房里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只一句话就让汤婆恍然，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原来你在外面，怪不得这一年你天天都往山下跑，原来是这样……”

        汤婆又问：“你只听了一半对不对，应该是听到了我与白树说的十八岁取丹这句话，是吗？”

        陈叶心还在哭，没有回答，但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陈叶心确实只听到了一半的对话，当时汤婆支使陈叶心去厨房收拾，她与白树在房间里，一开始还是心平气和的谈话，可白树的一句话让汤婆瞬间就起了气性，她向来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一旦涉及到白树的安危，更是一触即燃。

        盛怒之下就难免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更不经大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白树？你为阿宁牺牲得还不够多吗，现在她的女儿你又要大发慈悲，收起你的菩萨心肠吧！”

        “当初你把陈叶心送到我这里是为了什么你是知道的吧，是为了等到她十八岁就取丹，如果不是这样，就凭她是阿宁的孩子我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汤汤！”话说得太过，白树喝止住了汤婆，“别说气话……”

        接下来就是很长的一段沉默期，陈叶心在门外早就心绪万千，她原本只是想要过来询问一下汤婆厨房的鱼是要做一整只还是切片做白树最喜欢的水煮鱼片，不料却撞见了争吵现场，还意外知道了对于她来说残酷的“真相”。

        陈叶心没有走进去质问他们，而是跑走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就错过了后半段白树所说的取丹是指核丹而非陈叶心的妖丹。他们所争执的话题也不过是对于如何让成年的半妖陈叶心在离开核丹后尽快地做到化形。

        白树坚持以损耗几百年的修为帮助陈叶心化形，但与此同时对白树本体有极大的损耗。毕竟他的核丹离开本体太久了，本体这几十年已经虚弱不已，若是在根基不稳的情况下再损耗几百年的修为，那么代价很可能是白树无法化形，更严重则导致红叶树失去灵气。

        这代价实在是太大，汤婆根本不可能同意白树去冒这个风险，甚至她怨恨起阿宁，连带着埋怨陈叶心，她们就像菟丝草，不断地蚕食白树以此为生。所以才会有那一番引人误会的发言，汤婆也是气急了。

        前因后果已经知晓，然而真正的真相却也不能告知给陈叶心，尤其是现如今突然冒出一个人类男子，母女俩过于相像的经历，一切的一切都在警醒着汤婆当年之事，白树如今已经离不开红叶树，所有的事她更要牢牢把控住。

        不能再让往日重现了。

        汤婆早已平静下来，她看着哭泣的陈叶心，这也是她从小看护到大的孩子。汤婆对陈叶心有不能释怀的怨，却也不会看着她去死，“我们不会让你死的，你也不会死。”

        突如其来的反转，陈叶心的情绪回暖，她把眼泪擦掉，“真的吗？”陈叶心迫切需要肯定的答案：“那为什么一定要十八岁，取丹又是为什么？”

        汤婆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你知道你是一个半妖吗？一半的人类血脉就注定了你与寻常妖精不一样，无法一生下来就具备化形的能力，再加上你是一个早产儿，你的妖丹本就尚未成型，只有仔细养到你十八岁生辰，那天也是你妖丹成熟的时期。”

        “至于取丹……”汤婆停顿了一下，“这其中掺杂着许多事情，我不能告诉你，至少目前不能。我只能告诉你，等你妖丹成熟的时候，也就是你十八岁生辰的那天，我们会从你身体中取出一样东西，你不需要知道那是什么，你只需要牢牢地记住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你不会死，我向你保证；第二件事就是要取出来的是不属于你的东西，它无关你的生命，但是我希望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坦然的接受它被取出的事实。”

        这一番话说得真假参半，陈叶心还想再问下去，可汤婆却不愿意再多说一句。

        陈叶心就这样被禁足在房间里，在禁足的这三天中，她无数次回想汤婆说过的话，每一字每一句，像解释、像劝导、也像警告。陈叶心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关于她母亲，还有那个“东西”，但是她选择相信汤婆。

        汤婆从来都是坦坦荡荡，从不撒谎骗人，更何况她们有着这十七年的时光，是真切存在着的痕迹。

        如果连汤婆都骗她，她又该相信谁呢？

        “阿树……”

        陈叶心已经两年没有再见过白树了，无数个日夜中，她的想念从宣之于口到藏匿心间，汤婆只会说白树还活着，却不说白树在哪里，没有人能回答她的思念，她只能对着红叶树倾诉自己的情感。

        这一刻陈叶心只想见到白树，她想问一问白树，怎么做才是对的。

        呼喊声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能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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