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青龙二年三月辛卯，月犯舆鬼。舆鬼主斩杀。占曰："民多病，国有忧，又有大臣忧。"是年夏，大疫；冬，又大病，至三年春乃止。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三月，蜀汉的诸葛亮，经过三年劝农讲武的准备，率大军出斜谷道，抵达渭水南岸的五丈原。

        消息不久就传到了洛阳，如今昔日曹魏大将曹休、曹真皆以病逝，朝中唯有大将军司马懿有过同诸葛亮交战的经验，也唯有大将军司马懿能够担当起此次伐蜀的重任。因此，朝中大臣集体上奏，请求由司马懿率军伐蜀。

        这个局面对于曹叡来说，是极其不愿见到的。曹叡心知，若司马家此次伐蜀成功，其军功不可估量，届时归来后，朝中将唯司马懿一家独大。

        然而此时大兵压境，曹叡没的选择。

        曹家和夏侯家的宗室，小的小，废的废，就连曹叡一直寄予厚望的曹爽，这一次也是做了缩头乌龟，跟着群臣一起上书，甚至请求司马家父子三人共同出战。

        于是，司马昭一直以来期待的建功立业的机会，终于算是被他给等到了。

        但曾经那个年轻气盛的司马昭一定不会想到，他真的等来了这一天，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和喜悦。

        看着一旁兄长和嫂嫂正你侬我侬地依依惜别，司马昭这边，对于妻子王元姬及其肚子里的孩子，心里面更是一万个舍不得。

        与已经哭成泪人的夏侯徽不同，王元姬的反应却是一如往常的淡定，她只是轻描淡写地给司马昭抛下了一句，“你注意点啊，千万不要死在那里。”然而就是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提醒，也让司马昭感到非常的温暖和满足。

        司马昭握住王元姬的手，开心地说道，“元姬，为了你，为了咱们的孩子，我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一边说着，司马昭一边蹲了下来，像每天一样，轻轻地贴在王元姬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温柔地说道，“爹爹可能要错过你的出生了，这虽然有些遗憾，可是爹爹此次出征，也是为了你跟你娘将来有着更好、更无忧的生活。所以，你一定要乖乖地哦，不许欺负你娘，不然……”

        司马昭肉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元姬果断推到了一边，然后头也不回地一个人先进了屋，司马昭看着王元姬的傲娇地背影，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一个人痴痴地傻笑，若不是兄长催促着赶紧上马启程，司马昭怕是要立地化为“雕像”。

        司马家三父子离开后，王元姬和夏侯徽妯娌二人，每天都会去附近的庙宇祈福上香，丈夫此次出征，不求斩获战功，只求一路平安无伤。

        这一天，在夏侯徽和王元姬祈福完回家的路上，恰好碰上了刚在酒楼里吃饱喝足的曹爽，曹爽看见夏侯徽，煞是兴奋，上来就拉着夏侯徽的手，嬉皮笑脸地就要回府上叙旧。

        前几年，夏侯徽同曹爽往来过于密切的事情，被司马师知晓后，夫妻二人难得地闹了一场很大的矛盾。

        夏侯徽不认为自己同娘家的表哥来往有什么不对，可心思缜密的司马师，总觉得曹爽的动机不纯，担心向来天真烂漫的夏侯徽可能会被反遭利用。

        那段时间夏侯徽也是非常执拗，总觉得自己本没有错，反而在大将军府里，因为她夏侯家的身份，婆婆张春华总是“不待见”她，公公司马懿也总觉得在处处防着她，只有曹爽这个表哥最懂她，会安慰她，哄她开心。

        司马师不愿多与夏侯徽争吵，怕会伤害到两人的感情，所以，常常会在冷战过后，躲到夏侯玄那边夜不归宿。

        最终，也是多亏了夏侯玄，他这个做大舅哥的在中间做和事佬，才让这对夫妻的感情重归于好。

        司马师后来在感谢夏侯玄时，问起素来遗世独立，不爱掺和俗事的夏侯玄，为何这一次会如此帮他。

        夏侯玄只道是，烦了司马师天天赖在他的府上倒苦水，干扰了他原本平淡如水的生活……

        夏侯徽这边说断就断，曹可是爽又岂能甘心。

        这本是一场他精心谋划的局，怎能刚刚开始，就突然结束呢。

        于是，曹爽借着酒醉，在大街上就要把夏侯徽给拉回家，王元姬拽回夏侯徽，用力将曹爽推到一边，却不想反被曹爽扣住手腕，反手一拉，王元姬本来就挺着个大肚子，行动颇有些不便，这会儿又下意识地四肢并用地下意识反抗，差点让自己当场摔了个趔趄。

        还好身边有钟会在，他动作敏捷的单手护住王元姬，并且用剑柄，将曹爽远远抵制在外。

        王元姬站定后，心里面也是长舒一口气，这时候，热闹的大街上围上来一群吃瓜群众，曹爽虽然仍然心有不甘，但在丁谧的却说下，也只得悻悻离去。

        另外一边，司马懿父子经过翻山越岭和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渭水沿岸。

        司马懿率领军队强渡渭水后，背水驻营，并企图凭借着魏国兵粮充足的优势，同诸葛亮所率领的蜀军打持久战。

        大战之前，荒原上一片寂静。

        司马昭躺在大草原上，望着满天灿烂的星空，耳边皆是风声、水声、虫鸣声。

        “嘿，心这么大啊，这可是咱们第一次上战场，没想到你居然可以如此悠闲”，司马师在军营里四处寻不见司马昭，心里正十分焦急。

        “大哥你看，天上的星星好亮啊，比洛阳城的还要亮、还要多久，而且仿佛距离我们很近很近，伸伸手就能够得到”，说着，司马昭就抬起了右手，在空气中摸索了一番后，最后又放下手臂，并且闭上了眼睛。

        司马师可没有弟弟这么多的闲情逸致，相反，他十分看中此次出征，出发前，司马师就连夜复习了好些兵书，做了许多功课，出营来寻司马昭之前，也是刚刚在父亲司马懿的营帐中，同父亲一起商讨此次出征的对策。

        “喂，昭儿，你可别睡着了，小心感冒啊”，司马师推了推司马昭，关切地说道。

        司马昭还是闭着眼睛，只是嘴边突然绽开一抹幸福的微笑，“大哥，你知道吗？这漫天星空，只要我闭上眼睛，脑海里面，这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元姬可爱的模样……”

        “喂，昭儿，你没事儿吧，如今打仗呢，你这怎么也变成情圣了？”

        司马师虽然嘴上调笑着司马昭，身体却跟着弟弟一起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幽幽地说道，“谁不是呢，自从那次‘浮华案’被贬官以来，我一直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同徽一起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然后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也挺好的。不过最好呢，再有一个我们的小孩，小孩他长得像徽，脾气最好也像徽，温温柔柔的，将来也一定会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

        提到小孩，司马师又瞬间睁开了眼睛，他赶紧推了推司马昭，“昭儿，别忘了之前答应大哥的，以后努力多生几个娃，然后也送个大哥几个。你知道的，大哥最喜欢女孩儿了，我可是听郎中们说了，元姬这一胎，大概率就是个姑娘，要不就先送给我们养吧！”

        “那可不成！”司马昭果断回绝，“这可是我跟元姬的第一个小孩，来这里之前，名字我都取好了呢！”

        “叫啥呀？”司马师原本就是在逗乐他这个弟弟，因此并不恼。

        “梦，司马梦！”

        去年夏天，王元姬娘家送来几箱新采摘的青梅。

        早就听王元姬提起过，在她出生那年，祖父王朗就在她闺房的院子里，种下了几颗梅子树。

        这些树陪伴着王元姬一起成长，每年夏天，都会结出一树一树的青梅。

        青梅多汁，果肉清酸。每年夏末，王朗都会陪着王元姬一起，用竹竿敲打树上的青梅，熟透了的，当场就吃掉，在炎炎的夏日，青梅的口感最为消暑。

        那些个子不太大，或者不太熟的青梅，王朗会手把手地教着王元姬，将它们酿成果酒，也就是青梅酒。

        青梅酒的酿造方法非常简单，将青梅洗干净浸泡在米酒里，再加些砂糖，密封好了，埋在酒窖里，过一段时间后，就可以喝了。

        新酿的青梅酒度数低，口感清甜，酿造时间越长，酒的度数就越高，口感也就更加浓烈和复杂。

        嫁过来大将军府的王元姬也没闲着，连同婆家的女眷一起，继续延续着每年酿造青梅酒的传统。

        女眷们忙活了一整天，傍晚时分，大家打开酒窖，取出前几年的陈酿，为这一天的辛劳，奖励自己一番。

        王元姬本就不胜酒力，再加上睹物思人，想起了祖父王朗以及童年时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因此就喝的多了些。

        等到司马昭回到府上时，已经醉的有些不省人事的王元姬，竟然错把司马昭当成了爷爷，树袋熊一般地盘在司马昭的身上，嘴上还一直不停地在撒娇。

        司马昭毕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好男儿，那里受得住王元姬这般“主动”，虽然知道王元姬此时神志不清，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多多少少有些非君子所为。

        但转念一想，什么君子啊，自己可是王元姬的夫君，做什么事情不理所应当吗？

        司马昭心里面反反复复地在天人交战，为了不让王元姬在醒来后更加恨他，而艰难地守住底线。

        然而那个小醉鬼，不仅浑然不知，还用她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甜腻与娇嗔，一步步地瓦解着司马昭最后的防线，最终溃不成军，功亏一篑。

        第二天早上，王元姬醒来后，对于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已经全然不记得。

        但是，对于司马昭来说，那一夜，极尽美好，就如同是一场，仲夏夜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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