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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家里


银白的月色中,北胡镇平安街小巷内,各门各户的院落里传出一阵阵捣衣声。吴岩遥见自家院落人影憧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别人家捣衣裳都是仆仆的闷响,而吴岩家却像打铁一般,传出一连串铛铛的声音。其中夹杂着一阵女子的笑声,笑得最响亮的就是吴岩的母亲卫晓英。乡亲们都知卫晓英力气大,相聚一起时就由她代劳。她们用铁板压住葛麻布,让卫晓英挥舞着锤子一顿敲,力道均匀且恰到好处,很快便完事。

        吴岩推门而进来到院子里,人群中挥舞着铁杵的女子停下动作,大声冲这边问:“岩儿,你今天咋这么早?”

        “陈牧监把他的马借给了我,还叫我路上小心。”

        听了这话,妇女们都不言语了。过了一会,卫晓英抬头见吴岩还站在院子里,便催促:“别傻站在那,快回去吃饭吧,不必等我。”

        吴岩绕过庭院中间的一个草亭,穿过萧条的葡萄藤架,往灶火闪烁的厨房方向走。还没进门,旁边突然冒出一个身影,一把将他的双腿抱住了。

        年方八岁的吴欣扑在哥哥的怀里,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仰头娇声说:“哥,你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吴岩忙把吴欣从怀里推开,笑着说:“快别这样,我身上很脏。好妹妹,去院子里找妈妈玩吧,阿姨她们都在。”

        “真的耶,好臭。”吴欣捂着鼻子后退了数步,摇头说,“不,我要陪哥哥吃饭。人家故意没吃饱,等你回来再一起吃的。”

        “小家伙,你可真会吃。”吴岩在水井边洗了手,说着便往屋里走。

        “这是真的!”吴欣先吴岩一步进了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半满的小碗,“啪”的一声放在桌上,“你看!”

        “好吧,我看看。”吴岩笑着伸手拿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倒进自己的碗里,另盛了一碗米饭给她,然后从锅里端出咸菜熏肉、羊羹奶酪摆在桌上。

        吴欣边吃边说起学校里的事:“前些天,学院里新来了一位姐姐。她带了好多五颜六色的玩意儿,给每个女生都送了好几瓶。灵儿姐姐将这些东西都用水浸泡了,悄悄带着我和水遥三个,在教室墙上画猫儿狗儿。画得可漂亮了,可惜先生他不喜欢,还向妈妈打小报告。哥哥,你评评理儿,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吴岩正呼噜呼噜地喝着汤,听她说完,便从碗里抬起头笑着说:“你少跟她胡闹,不然妈妈要生气了。”

        吴欣根本没在听,边自顾自地点头,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提到:“妈妈说了,阿爸今天要很晚才能回来。我就想阿爸这么晚,妈妈都说要等他一起。哥你一个人吃饭,太可怜了。所以我就等你了。”

        吴岩微微一愣,动容地说:“欣儿真乖。”他和爹爹都在军中做事,经常要拖到很晚才能回家。这段时间来,除了逢年过节,一家人坐到一块去。至于母亲要等父亲,其实不过是怕不够吃,所以才找了这么个借口而已。他边想着这些事,但嘴上却没有停,那碗米饭很快就吃完了。

        吴欣发现哥哥吃完了,连忙扒光余下的米饭,拿起对方的碗,和自己的一起放在水池里,捋起袖子一板一眼地洗着。

        吴岩反应过来,笑着说:“小家伙。你小心点,别把东西摔坏了,还是让我来吧。”

        “我已经不小了!等再过两年,我也能跟爸爸学枪法了。”

        吴岩怔怔地看着妹妹,嘴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脑海中突然浮现这么一个场景:那是五年前的某日晚上,同样是月圆之时……

        “凡百般武艺,千万种招式,大抵不过攻守而已。如今学武之人,效法鸟兽虫鱼,取材阴阳五行,招式繁复,名类繁多,不可胜记;更兼附庸风雅,文过饰非,将杀戮之事、取死之道,引以为美谈。如此,离武道就远了。武艺,说到底,不过攻守罢了。我吴家枪法,便是攻守的枪法,亦是杀人的枪法。修杀人之枪法者,必将自遗其咎,难逃修罗之缚,后世子孙务必谨记。”

        月光下,难得没喝醉酒的吴仲文说完以上一番话,便将吴家枪法猛攻、守御、游斗、拼杀,四大纲目共32式及百余变招演练了一遍。吴岩看过之后,一一记在心里,跃跃欲试拿起长枪,但是却被父亲阻止了。

        “你根本不知道该学什么,你还没资格拿起武器。”说着,他将长枪往地上一立,“你,将我刚才说的话背一遍!”

        吴岩吓了一跳,连忙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吴仲文板着脸听完,下一秒钟却哈哈大笑地说:“不错,不错,这也是青出于蓝了吧。当年你爷爷传我枪法的时候,我兴奋得一个字都没听,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吴岩呵呵一笑,问:“那么,老爹,我现在有资格拿起武器了吗?”

        吴仲文点头应允,吴岩便拿起长枪,根据记忆依样将32式枪法,点、扑、拨、刺地使了出来。吴仲文仔细看过,纠正了吴岩姿势动作等不对的地方,讲解了一遍各招式之间的勾连、曼衍、变化之道,然后命吴岩开始不断演练。

        过了几个时辰后,他提及了吴家枪法中,除招式之外最重要的地方:“我吴家枪法除攻守之道外,还有战鬼之道与命轮刻刻之法,分别对应人体内部的血气与骨骼。寻常百家武学之中有气机一说,而我吴家枪法讲究的是杀机。怒气起,杀机露,由血气外化出种种幻象,可令我等战力倍增克敌制胜。修炼大成之时,即可法天象地逆转阴阳,鬼神退避,天地变色。接下来,我教给你的导引之法,你日后必须多加练习。”讲到这,吴仲文命吴岩手持长枪直指天空,然后两大手抓住他的肩膀,将其上下倒转倒插在地上,并口授了一套奇怪的吐纳之术。

        吴岩头下脚上抓住长枪抵着地面,按照父亲所说的话去引导气息。刚开始尚无异状,但片刻之后,恍惚之间,便有股奇怪的气息沿着枪杆传来,像群蚂蚁般在吴岩身上游走,只觉胸口烦闷燥热难耐。这样过了半个时辰,那股躁动的气息突然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恐惧。那恐惧像潮水般涌上来,一把握住了他的心脏。吴岩害怕得浑身颤抖,就像是孤身一人涉足深渊、赤身裸体地独面巨兽一般。那种坠落黑暗的感觉,时至今日他依旧心有余悸。

        吴仲文看见儿子脸色发白、全身发抖,连忙把他放了下来,双手抓住吴岩的肩膀,急切地问:“你感觉到了?很好,真不愧是我的儿子。你所感应到的便是大地的气息,这是种有别于五行灵气的力量,是真武之道的最终凭依。大地的气息就是人体气机的本源,是刻画符骨的关键。等符骨大成之后,你就能引导气机刻画命轮,完成我们吴家这门尚未完善的心法。至于刻画之法,我们的祖先也只是讲了个大概。数十年的口耳相传,现已沦为些荒诞不经的猜测。我不能用自己的成见束缚你,所以只能跟你讲个大概。你知道树木为何长盛不衰吗?因为它将年岁刻入了骨子里。草木乃是无情之物,尚且如此,何况人呢?”

        自那之后直到今日,父亲都没有教过吴岩枪法。自从求仙梦断后,随之出现的武道方兴未艾,那些独创的武学世家,特别是北胡镇的习武之人,大多都是以放任自流教导自己的子女。

        “哥哥,你在发什么呆?”已经洗碗完毕的吴欣轻推哥哥的腰肢说。

        吴岩笑着说了句没啥,就拉着妹妹在院子里说了会话。期间陈秉耕派人捎来口信,说:以后不必到牧场里来,除口信外还附有几块碎银子。吴岩把银子交给母亲之后,便哄妹妹上床睡觉,然后自己练了会枪后也自去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吴岩正和母亲商量到铁匠铺里当学徒的事,却听到外面一阵人语马嘶,紧接着便有人砰砰地敲打他们家的大门。吴岩想起昨天的事,知道是陈荣来找麻烦,忙告诉母亲不必担心,自己独自出门应付那帮人去了。

        门闩刚放下,城主府黑衣护卫便吆喝着抢将进来,瞬间便把吴岩团团围住。

        “这破地方脏兮兮的,我怎么过去?把他带出来!”陈荣头上裹了一块血迹斑斑的布条,手里拿了一把折扇,侧身站在一块路边牙石上,大呼小叫地说,“吴岩,你可知罪?”

        吴岩从容走出,顺手将门带上,转身问:“陈二爷,你这是要私自审问我?”

        “审问?什么审问?谈不上!谈不上!我那会做那些僭越职权的事。”荣连忙说道。

        “二少爷你受了伤,上面的血迹还没干呢。没必要跟他墨迹,先带回府里打一顿再说。”刘护卫低声说。此时,街坊邻里都往这边看了过来,这些护卫们难免有所忌惮。

        “吴家小子!你昨晚让二少爷受了惊……”

        话没说完,陈荣狠狠地敲了数下说话者的脑壳,并骂道:“你这蠢材,你才受了惊,你全家都受了惊!”

        “岩儿,你在外面干什么?!快把闹事的人料理了,回来我有话跟你讲。”正吵闹着,卫晓英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听了这话,护卫们都后退了一步,满脸忌惮地紧盯着吴岩。而陈荣更是吓了一跳,若非有人搀扶,差点就从边石上摔了下来。只听得这满脸雀斑的家伙说:“吴岩,你伤了我姐的爱马,说什么也不能轻易饶过你。现在无论如何,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那是你姐的马?你骑她的马到处跑干嘛?”吴岩心里不由得叫苦不迭。陈荣看似生性乖戾,却还有几分天真之气,只要挑起他争强好胜之心,就能轻易地将其打发了。她双胞胎姐姐陈静却不是什么善茬。这人素来爱敛聚财货,曾一度痴迷经商之道,凭着城主的威势,仅仅依靠贱买贵卖,便在短短一年内获利无数,又通过重利盘剥的方式,把城中许多店铺均收为己有。后来,因为沉迷西域名马,捣鼓一个叫共济会的组织后,她就撒手将所有的生意丢下不管,开始派人四处搜罗天下名马。吴岩家唯一的马便是被她重金买去的。不过因为太过张扬,以至于东窗事发,私房钱被城主没收,陈静方才收敛了许多。

        “吴岩!你这臭小子,说话给我放尊重点!”刘护卫忍不住训斥道。昨夜将吴岩包庇逃犯的事禀告上去之后,却如石沉大海不见回复。现在,少爷又遭人指名道姓地叫唤,这叫他怎么能忍?

        这时,卫晓英拉着吴欣的手从里面走出来,看到这种局面,眉眼一挑,冷冷地问:“我说,你们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陈荣连忙赔笑说:“是这样的,伯母,我姐想请吴岩走一趟,让他给马儿逐影道个歉。”

        卫晓英哼了一声,向吴岩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是这样的。昨天孩儿……”吴岩将昨天“误伤”陈荣坐骑的事说了,那影子袭击的事简单地随口带过,听起来倒像是一时的惊吓。

        卫晓英听了,不禁眉头紧锁,追问:“岩儿,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区区一个影子能把你吓得忘了分寸?”

        “啊?!没有,母亲大人,那绝对是没有的事。”吴岩连忙否认。

        陈荣等人见此,都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不过却不敢开口附和,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情站在那里而已。

        卫晓英斥责道:“那你语焉不详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她看到陈荣头上的伤,于是以为吴岩故意伤人。当着女儿和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发作,于是就对吴岩说道:“你先跟他们过去赔了罪,回来我再跟你算账。”

        路上,陈荣正歪歪扭扭地坐在马上,瞥了眼正一脸郁闷的吴岩,摇头晃脑地说:“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说的大概就是这个了。刘护卫,你说对吧?”

        刘护卫走上前,低声说:“二少爷,这话讲得不太妥当。”

        “哈哈,我谢谢你啊。刘护卫,你很有学问。”陈荣说完,转身问吴岩:“吴岩,江湖中有句老话叫:不打不识相。我一直都在寻思着,要不要打你一顿。”

        吴岩似笑非笑地抬起头,双眼凶光毕露地说:“你既有此意,可以动手试试。”

        话音未落,陈荣便哎哟一声,从马上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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