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黑之后
突然来了一阵风，吹得小院里的纸页哗啦作响。
岳鹿遥叹了一口气：“您不知道您这样说，很容易激发我们这些青春期小朋友的逆反心吗？”
老人像看着一只兔子乖乖走进精心准备的陷阱，若无其事道：“那就看你愿不愿意留下来了。”
“您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岳鹿遥无奈道。
算了，就在这里呆一晚……至于钢琴家，就当他还在找方向的路上。耽误一两天也无妨。
“为什么晚上不能出门？”岳鹿遥直接问道，“我也没见到过这里的大人。”
老人不说话了，突然哼起了一首蛮荒区的民谣。
他的嗓音有老人特有的沧桑，以及说不清的野性。
——在民谣里，几只猫头鹰咕咕怪叫着落到了小院的房檐。
它们体型硕大，比岳鹿遥都要强壮。之前的那阵风就是它们扇动翅膀的气流。
小院的书在这气流中不停地被翻动。
岳鹿遥眯了眯眼。似乎她刚落地到无人区外围时，远远地也看见过这种身影。
当时她以为是核辐射的变异生物，循着血气跟着她。
她四下望了一圈，目光慢慢锁定了房檐锋利的瓦片。
看起来，是种不错的飞行武器。
老人的吟颂声越来越大，他神情极其专注和虔诚。仿佛那些巨大的猫头鹰不存在，纸质书本的翻页声不存在。
这场景实在很诡异。岳鹿遥躬下腰，膝盖弯曲，开始蓄力。
“咕——”
“咕——”
“咕——”
猫头鹰的鸣叫声与老人的吟颂声交织在一起。在老人的声音快要盖过猫头鹰时，它们终于停止了鸣叫，只是用那双严厉的眼睛惩戒似的看着老人。
老人突然狼狈地趴在地上，咳了一口血出来。他用力地咳嗽，几乎快要把肺脏都咳出来。
一道极为迅疾的剪影就在此刻掠过。
岳鹿遥一跃而起，跳上屋檐。她轻盈得像只归巢的燕子，但跟巨大的猫头鹰比起来更像是无意闯入大世界的小矮人。
她借了瓦片的力，弹跳得更高。而瓦片被她有意一踢，锋利的豁口打着旋，逼近了最大的一只猫头鹰！
它只得狼狈地转移了站立的地方。
岳鹿遥非常快地在房檐绕圈。每一步落下时，皆有一个瓦片被她踢飞，冲向林立的猫头鹰。
它们被这些恼火的瓦片乱呼呼地飞成一团。
偶尔掉下的羽毛如同碎雪。
“吕爷爷！您怎么又唱歌了！”
之前那个女孩子带着那群孩子忽然闯进了小院，心疼地扶起了老人。
在孩子们进来的时候，那些猫头鹰就扑簌着翅膀飞远了，像是遇到了什么天敌。
瓦片稀稀拉拉地回落到地上，或者是房檐上。
女孩子焦急地搀着老人，另一个孩子拾起了跌落的红木拐杖。
“镇长说过，寂静山岭是不允许有歌声的，您就别尝试——”
她的话突然终止了。女孩子抬起头。
那个披着破烂斗篷的陌生来客就高高地落在房檐的瓦片上，狐狸面具的红纹像熊熊燃烧的大火。
她抱臂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混乱吵闹的小院，显得格外冷漠。
“你的狼毒解了？”女孩子的声音突兀地阴郁下来，她的眼睛变得跟那群猫头鹰一样锐利。
“那就赶紧地，滚——”
她的语气对于一个混迹过战场的人来说毫无攻击力。岳鹿遥这短短十几年里收到的威胁估计有一座小山那么高。
岳鹿遥偏过头。
她看起来真的很好奇，俯视着这群人：“如果我非要留下来呢？”
小院忽然一片死寂。
这位来客似乎觉得自己的问话非常自然，就这样跟女孩子无声地对峙着。
跟进来的小孩瑟缩地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岭关镇建成三年，终于出现了头一个敢与女孩子对刚的过路人。
剑拔弩张。
然而处于漩涡中心的人好像并不放在心上。
岳鹿遥漫不经心地搭着手臂。
今天晚上吃什么？她纠结地想，这里看起来并不像是有正常食物的地方。
“算啦，阿昭。”老人突然虚弱地咳了声，“让她在镇上休息一晚吧。”
阿昭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可是！吕爷爷！”
“只是一晚而已。岭关镇多久没来过客人了？”他撑着拐杖站起来，“我瞧着你们这些娃娃都怪喜欢她的。”
岳鹿遥挑眉。
她终于肯从瓦片上跳下来，装若无事发生过，语调微扬：“是吗？能得到你们喜欢，那真的太好了。”
阿昭忍无可忍，白了一眼。
老人握拐杖的手紧了紧，还是宽慰这群孩子：“出去吧，好好想想今晚该怎么迎接这位难得的客人。我教过你们的。”
那群孩子面面相觑，怯生生地拉了阿昭一把。
“阿昭姐姐，我们走吧？”
“终于来客人了——晚上吃什么啊？”
“这个狐狸姐姐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呀。你就别多心啦。”
“晚上吃什么！！”
话题逐渐欣喜了起来。
这群孩子很不错，岳鹿遥很满意，十分好骗。
阿昭被孩子们簇拥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走之前狠狠瞪了岳鹿遥一眼。
岳鹿遥摸了摸狐狸面具的鼻子，一副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无辜模样。
“贵镇的习俗真是令人大开眼界。”等到小孩子们都离开后，岳鹿遥好整以暇地望着这个老人。
唱一首歌就能引来那么大一群猫头鹰。她要是捞着平板过来打音游，不得把整个无人区的变异生物都吸引过来。
岳鹿遥忽然一顿。
——如果能把虫族都引来这里的话。
到时候她找个隐蔽的地方打音游，让歌声传到无人区。
她很好奇。核辐射的变异生物和外来入侵的虫族，到底谁玩得过谁。
谁玩得过谁不要紧。想想都是一个大场面。
岳鹿遥：突然兴奋。
老人不知道这人在狐狸面具下又在思考什么危险的想法。
他看着那姑娘面具下的眼睛忽然泛出浅淡的笑意，只觉得背后突然一寒，连带着明朗的日光都阴冷下去，照得他打了个哆嗦。
“这是寂静山岭。”他赶紧回答她的问题，“寂静山岭不允许出现任何旋律。”
“否则？”岳鹿遥回神，捧场地问。
“否则一开始不过是那群猫头鹰警告，后来那些沉睡的怪物便会从山岭里苏醒，游荡在日光之下。”老人眼中难得出现忌惮的意思。
“那您之前为什么要唱？”岳鹿遥无奈道，“就非要我被那个叫阿昭的女孩子讨厌？又不是我逼迫您唱的吧。”
她说着说着，忽然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就很无辜——不是演的那种。
女孩子不解的问话传过来，老人的眼光就放得很远。
他望着辽阔安静的天空，浑浊的眼瞳里倒映几缕云。穿过云，他像是看见了过去那些万水千山的虚影。
“一个徒劳的迷信而已。”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岳鹿遥的话，“我们这儿的习俗确实很令人大开眼界。”
出乎意料的是，岭关镇确实有不少好吃的。
孩子们齐心协力地搬来了木桌木椅，聚在主街中央。
在凉拌沙草端上来时，岳鹿遥就开始惊讶了。
后面几个孩子乐呵呵地盛上冒热气的土豆羹，甚至还有一大盘焦油的烤乳猪。
“这是你们自己做的吗？好厉害啊。”岳鹿遥真情实意地夸奖。
小孩子们脸庞红扑扑地，被夸得很是高兴，响亮地回答：“不是！”
岳鹿遥：……行叭。
岳鹿遥：“那是谁做的晚餐呀？”
“镇长！”
岳鹿遥跟着他们的声音回头看——
一个温和儒雅的男人缓慢地向吵闹的人群走来，显得格格不入。
她白天听过阿昭提过两次镇长。
一句是，“镇长说了，少看一些奇怪的东西”。
另一句是，“镇长说过，寂静山岭是不允许有歌声的”。
夜晚还没到，月亮就出来了。是一轮新月，弯弯地挂在树梢。
“岭关镇许久没有来过到访的客人了。”这人出乎意料地措辞文雅，与无人区原始的氛围十分割裂，“这位小姐，请问您对这里的饭菜是否满意？”
岳鹿遥也勾了勾嘴角：“非常美味。不知道镇长是否进修过烹饪技术，实在让人敬佩。”
“我叫吕真。”他颔首，避而不答她试探的问题，“能获得小姐青睐就是这几道菜的荣幸了。”
吕？
岳鹿遥望向饭桌另一侧的老爷子。
老头子趁着这俩人说话时赶快扯了块猪蹄，嘴角冒油，口齿不清：“啊你想得没错。”
“我是他儿子。”吕真善解人意地解答岳鹿遥的疑惑。
尽管他们看起来，交流得很愉快通顺。
但吕真总给岳鹿遥一种奇怪的感觉。
“小姐，您再不动筷，”吕真似乎有些受不了岳鹿遥持续打探的眼神，他率先开口，提醒道，“我的父亲没有给客人留食的好习惯。”
岳鹿遥抬眼一看——
烤乳猪此时已经被拆解得七七八八了。
老爷子瞥到岳鹿遥无声的质疑时，理直气壮地打了个饱嗝，十分满足。
岳鹿遥：……
她夹了剩的几块腱子肉，就着浓郁的土豆羹吃下去。味道如同它飘着的香气一样，让人食欲大开。
只是吃着吃着，岳鹿遥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些孩子。
除了阿昭，那些孩子只是乖乖地坐在木桌旁，叽叽喳喳地聊着天。他们没有碗筷，自然就也没有吃东西。
“你们不吃吗？”岳鹿遥语气温柔。
“天黑之后，我们才能吃饭。”
那群孩子整齐划一地回答她，语调没有起伏，平铺直叙得像在念理所应当的教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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