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跳崖

作为一个骨子里流淌的冷血多于热血的战斗机器，江澜从来没有过心软。但是此时站在这个大西南边境的悬崖之巅，迎着周身冷冽无情的刮骨寒风，他想起了自己在异能这条路上的艰辛。从他六岁进入军校，经过选拔加入维和专队到现在，十多年来，在他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能遇到一个对胃口的水系异能高手实在太难得了。

        他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听说过维和专队吗？”江澜问。他不担心对方还能够活着离开。事实上他手里握有足够的精神力恢复剂，如果两个人继续下去，先耗尽精神力输掉的一定是丁起，而这种经济实力雄厚、后备资源丰富正是一个好的异能组织应有的品质。对方会逃到悬崖边上，显然已经山穷水尽了。

        “你现在杀了他，”江澜指指邱予，“我就放了你，还可以推荐你进维和专队。”

        丁起一愣：“你说什么？”

        他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主动开口跟他谈条件。他凝视着江澜，那种眼神像是要把灭门仇人的容貌牢牢记在心里，又像是在观察他辨别他话里的用意。

        “只要你把他从这里推下去就行了。你的主人全都死光了，你现在答应也不算是卖主求生。”

        江澜毫不在意地任由他打量，只要知道异能界三大组织的人，都知道加入维和专队三组意味着怎样的前程与荣光，更会知道维和专队的人才选拔有多么严格和艰难。他相信这足以称得上是一个诱惑，有谁是真的想死呢？

        半晌，丁起平淡地开口，刚毅的面容分不出喜怒：“维和专队……是什么？”

        江澜面色一变，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维和专队的全称是维护和平专门行动部队，八年前被总政院安全中心收编时才正式更名。对方没听说过，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撒谎，另外一种就是真的没听说过。想想对方是生活在海岛上，没有这方面的见识也是有可能的。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丁起寒声说道：“不就是换个主人，继续给人当奴隶吗？就跟你们这些人一样。我邱家究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要承受灭门之灾？”看到江澜神情僵硬，丁起冷冷一笑，“怎么？你的上司什么都没告诉你？可怜你们这些自诩正义、满腔热血的天才们，自以为是在为国家、为人民效力，到头来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杀人工具。”

        江澜深深皱起眉：“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人？”

        丁起冷笑一声，什么都没有再说。他太不甘心了，如果有机会，他真想亲手杀了那些害邱家至此的人。但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至少当着邱予的面不能说。十年了，邱家把少爷保护得太好了，让他在一个没有忧愁和烦恼的环境中长大。远离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是小姐和姑爷的遗愿，他们不想邱予被仇恨所累。这十年，邱家人做到了，他们什么都没有对邱予说起过，即使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也要把这些陈年往事带进坟墓里。小姐与姑爷多年的苦心，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将它付之一炬。

        只是这样的少爷，一个人的时候，到底能不能保护好自己？

        丁起把那个站着只到他腰的瑟瑟抖的少年搂在胸前，抬手想摸摸他的头，又因为与身份不符最终放下。

        少年抬起头看他，他的眼中布满血丝，脸色泛着青黑，眼里的神采不复平时的明亮。

        丁起暗叹口气：“这孩子才十岁，很善良，也很单纯，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他不会说出去，更不会报仇的。”

        “不会报仇？”江澜冷笑一声，反问,  “这种事谁能说得准？”

        丁起十年前也是快意恩仇、杀伐决断的性格，后来在永安岛安逸的生活才将他的血性磨灭了。此时险些被江澜的冷漠激怒了：“你年纪轻轻，就如此草菅人命，是非不分，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就不怕将来遭报应吗？”

        “你说的对，”让丁起意外的是，江澜竟然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其实我已经在后悔刚才居然有一瞬间想放了你，还好你没答应。”

        “你……”丁起指着他，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丁起不了解江澜的经历，所以无法理解。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类似的悲剧，江澜在队友身上见过太多次了。尤其是在瞬息万变的异能界，怎样意想不到的逆转都有可能生。印象最深的那件事，是他六岁刚刚初醒了异能。维和专队处决一个犯人后，被他的同伙找上门来报复。维和专队过半数的异能高手在那场劫难里殉职，部队元气大伤，险些解散。正是那场劫难，江澜才有了进入维和专队的机会。

        那次事件对江澜的影响很深，他当年亲眼目睹了全过程。后来在他的部队生涯里，养成了他杀人灭口的习惯，被称作“战斗机器”。

        丁起指着江澜，手指微微颤抖。他不是在紧张，也不是愤怒，而是在克制自己想动手杀了江澜的欲望。他是真想杀了这个泯灭人性的年轻人，也算是为民除害。邱家上下三十七口，几乎全部死在江澜手里，杀了他，那等于是给邱家报了血海深仇。虽然江澜在同龄人中算得上是绝顶天才，但他还不是自己的对手。如果交手，丁起有办法杀了他。但这之后呢？他会耗光精神力，而对方还有一个人，现在不见人影，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等到那时，他只能带着少爷任人宰割。

        如果是他自己，他一定会这么做。但现在，他不能拿少爷的命去赌。

        他的身后就是万丈深渊，只是他站得很稳，让邱予觉得莫名的安全。

        “少爷……”丁起蹲下身，勉强挤出笑容，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悲伤，临死前，果然最不舍的还是抓着自己裤腿、对社会险恶一无所知的这个孩子，“以后，我们都不在了，你也要坚强。找个像永安岛一样安静的地方，娶妻生子，过小姐和姑爷那样的日子。这是姑爷的遗言。他希望你能永远保持本性，不为俗事所累。”丁起顿了顿，“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邱予的泪水不可遏止地流下，预感到这个从出生起就一直陪伴着自己的最后一个亲人也要离开自己，他死死搂住丁起的腰：“起叔，我要和你死在一起。”

        丁起心中大恸，在诀别的这一刻终于反手抱住邱予，在他耳边给他坚定有力的信念：“少爷，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主子。起叔……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他一脚向后踩空，身子后仰，直直朝万丈深渊下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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