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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坑杀秦兵


却说英布与祭宁在荥阳城外一场恶战,杀得难分难解。也数他二人,皆都膂力群,武艺高强,手中两件兵器,不仅奇特,分量又重,寻常人如何使得动?倒被他两个,舞在半空如滚天龙相似,上下翻飞,叮当作响,把两边军将看得都呆了。俗话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这祭宁也数得是一条猛汉,偏今日会的,却是那英布,杀人不眨眼,连项羽也怵他三分,拼起命来,谁人敌得过?斗到深处,忽起神威,大喝一声,反背一斧,将祭宁拍落马下。顺手扯过辔头,牵住那匹盗骊马。蒲将军见了,早已按捺不住,挺着长矛,冲杀出阵。司马欣、董翳唯恐落后,也驱兵掩杀。荥阳兵将赖得祭宁一人,今没了依靠,气势堕尽,不战自乱。苏茂禁喝不住,只见三面金鼓大作,杀声连天,正不知多少军马杀将而来。回头看时,却不见蒙柯身形,情知不妙,夹在乱军中回马便走。蒲将军一马冲在头里,正望见苏茂混在人丛中逃生,捻枪追来。苏茂心惊,却待取弓箭来射,不及蒲将军马快,已奔到面前,连人带马被搠翻在地;众军乱上,踩做肉泥。

        荥阳兵四散奔走,乱作一团。司马欣、董翳引军乱杀,趁势抢夺。蒲将军率先攻破东门,杀进城去。时近正午,四下里烟雾渐散,喊杀声平息。司马欣、董翳引心腹部将入城到府衙来见英、蒲二人,具告胜状:所剩败军将卒悉数投降,夺得刀枪器械、马匹车辆不计其数;郡尉蒙柯已死在乱军之中。英布大喜,道:“荥阳既拔,前途再无阻碍,尽可长驱直入,西向叩关。”司马欣道:“今幸得当阳君鼎力相助,才不使我等出丑。”英布笑道:“秦师实已老迈不堪,不似当年。比不得大楚军马,所向无敌。”却见司马欣忽地收起笑容,脸色变得尴尬起来。英布知把话说过了头,也觉无趣,便弄些没要紧的话,从东扯到西,自管乱说。

        当夜,英布将楚军安置在荥阳城内,传令所降旧秦兵马都去城外屯扎,却在府衙设了酒宴,款待司马欣、董翳和随来秦将。司马欣把盏贺了喜,对英布道:“军马一路跋涉,难说辛苦。却有一样,各营所需口粮草料及御寒棉衣,甚是缺少。关西将士亦是肉身躯体,寒冬将至,也耐不得这饥饿寒冷。将军可怜见,请去鲁公那里央告些个,多配粮米衣服来,好过寒冬。”英布道:“司马公且放心,待明日见着鲁公,英某自替你去说。”司马欣、董翳都拜谢,喝到起更时分,散席要回营寨。英布不肯,吩咐安排地方,教留宿城中。众人不敢违他,夜里都在城内住了。

        第二天,司马欣、董翳点起三军,继续向西开拔。时已十月孟冬,北风萧瑟,枯叶乱飞,往来路上,行人稀少。二十万将士,缺吃少穿,挡不得寒气逼人,都哆嗦着赶路,如何走得快?一天也行不了百里。英布引兵马在后,见前面走得缓慢,焦躁起来,便唤帐下弁将十来个,持了手令,去降军各营催促行路。蒲将军在一旁有些不忍,道:“后面粮草运输,不似这般拖沓。前军缺少粮米衣服,确难走得快捷。”英布道:“兄弟与秦人无甚冤仇,难免生出恻隐之心。莫说鲁公与秦,仇深似海;便是英某,当年在骊山做苦役时,岂是受人看待?”蒲将军听了,半晌答应不得,便道:“只怕惹出事端。”英布笑道:“兄弟多虑。”司马欣领前军迤逦而行,途中虽能断断续续从后军周济到粮草衣被,却终难让众兵士温饱。若是平常,少不得要怪话牢骚,引出怨气来。如今军中来了十多个弁将,都受英布差遣,按在各营督管行程,甭说甚么郎将校骑,便是司马欣、董翳二人,也要看他们的脸色,便没人敢使起性子,一个个忍气吞声,引着人马向西躜行。

        军马涉汜水,过巩县、偃师,取路往新安进。此时有消息传来,说是刘邦人马早已打破武关,正朝咸阳逼近。项羽惊道:“果不出陈平所料。”着令英、蒲二将,催促前军火行进。司马欣接令,暗中叫苦,寻思:“所拨粮食草料,就军中二十万兵将,合着马匹,一天也就够糊个半饱,都精神不起来。现这入冬的天,不见日头时,便是些许的风,也将人吹得刺心透骨;如再快马疾奔,哪个是铁打的,能熬得住?不是耍处!”找来董翳商议,董翳道:“即便去说,也弄来尴尬。好歹耐一耐,先照着令走快些,不要去招惹他。”司马欣听了,满腹的委屈,含在肚里,传令马军疾走。一天下来,也就多行了七八十里。等安下营寨歇息,人都冻得打颤,马也跟着哆嗦。兵将没个不恨,尽都怨怅。

        待到天黑,军兵都挤在帐篷内过夜。又没个柴禾烤火取暖,都冷得睡不着,多有人凑在一起说话,好打时间。俗话道,怒怨积压久了,总有迸时。何况降兵有二十万之众,少不得营中要流出各种牢骚话来。主将司马欣,自打荥阳城里被英布讥笑之后,心境大坏。这几日更是污糟,一到晚上便独自喝起闷酒,在帐中唉声叹气。中军见他如此,不敢把这些事告诉他,免得添愁。次日上路,埋怨的话愈多起来,便有歇时,就拢一处嘀咕。挡不住你一句,我一句,那不中听的话,便一点点在军中蔓延开来。

        监督前军的弁将,也都长两个耳朵,岂能听不见?便有惊诧的,跑去后面报信。英布听罢大惊,就找来蒲将军商议。蒲将军开话道:“前些日子兄弟便有所料,今果然作。此事若坐视不管,必酿大祸。”英布道:“当告知鲁公,请他拿个主张。”连夜与蒲将军奔大营来见项羽。项羽正和范增因未能先行入关一事在帐中愁,见英、蒲二将匆匆而来,忙问何故?英布抢先道:“降军各营怨言纷起,一日甚过一日。我两个恐如此下去,要生出事端来,便连夜赶来知会将军,望早作定夺。”项羽道:“有这等事?”英布道:“入冬以来,起初是抱怨军粮草料、御寒衣被短缺。这几日见催促得紧,所生怨气更甚。都在背地里埋怨章邯,怪他骗了部属归降诸侯,反受尽羞辱;饭不能饱,衣不得暖,待如牛马一般。”项羽怒道:“好没道理!诸侯各军合上降兵,多达四十余万人马,所需如何都能周济上?”蒲将军道:“都是营中有流言传出:倘若能破关入秦,还则罢了;要是遇阻不得进,为诸侯所胁而随东去,秦必杀兵将家属以泄忿恨。降兵听闻,谁不害怕?故此躁动起来。”项羽道:“司马欣、董翳两个如何不去管束?”英布道:“他那个上将军,自荥阳一败,早已名存实亡。又心软,比不得章邯果断,谁服他来?”项羽听罢,也不安起来,对范增道:“二十万降兵,不肯真心归附,若到了关中,造起反来,将难应付。各位有何妙策?”范增道:“老夫以为,当务之急,应把归降来的人马分散到诸侯各军营中。他若纠合不起势力,即便有不臣之心,也无可惧怕。”项羽道:“亚父所说,确是不差。然此事做起来,实是不易。只恐计策未行,降军已反。且二十万之众,跟随着去关中,终是大患。莫如就这里痛下狠手,斩草除根,一去了后顾之忧,也省却日后许多烦琐。”范增急来劝道:“此事万万使不得。想当年白起将赵国四十万降卒坑杀,遭来天下非议,难得善终。今将军要替天行道,除暴安良,正应以仁爱为先,方能成就大业。却怎可乱杀无辜,授他人以话柄?”项羽道:“秦兵来降,乃迫不得已,其心难测。且人马太多,粮草供给,如何周转得来?非是我不仁,实是万般无奈。”

        范增见状,叹了口气,道:“小将军既已决定,老夫也不好再说甚么。只是二十万降兵,一时间要尽都除去,也非易事。”英布道:“只须末将与蒲将军,各引本部人马,趁着黑夜去袭他营寨;降营兵将无有准备,必被算计。”范增道:“此等做法,只抵得将降兵驱散了远去,确是下策。”项羽道:“若嫌人马少,教后军都去。”范增道:“此事不能硬来。如要行得天衣无缝,除非照着老夫的安排去做。”便指指点点,将筹划好的计谋说了出来。项羽听了,顿时眉开眼笑,道:“端的是好妙计!”对英、蒲二将道:“后天入夜之前,前军当行至新安地界。可诈称有事商议,先将司马欣、董翳及部下诸将诓到中军营寨来,再依计行事。”英布、蒲将军受了密令,便回营去准备。

        却说这一日,前军冒着寒冷,紧走慢行,已到了新安县地面。军马正往前行,迎面突兀起一座座山峦来:高低错落,连绵不绝。司马欣见山势凶险,问身后向导官:“此为何地?”向导官回道:“这一片山峦唤作扼山,纵深十多里,山间只夹得一条道,沿途崎岖不堪,甚是难走。”司马欣见天色渐暗,又有许多的人马,一时半会也过不去,便传了令,教就地扎下寨栅,安顿歇息。

        立寨方毕,各营埋锅造饭。司马欣正与董翳坐着说话,哀叹军心不稳,只见后军使人来传话:“叫二位将军与各寨郎将,都到中军营帐议事。许是大军临近函谷关,少不得军马要重新调度,配粮草辎重到各营。”司马欣听了,略感欣慰,道:“到底鲁公不曾忘记我这个旧人。”召集各营郎将,带上亲随,披挂整齐,上马奔东边而去。

        前军营寨屯扎在山脚下,绵延数十里,挤挤挨挨,交由副将茅检统辖。各营将士用罢餐饭,都去歇息。这一路行来,天天数落抱怨,烦恼积了许多日子,也无不身心疲惫。近些天正好多配来不少粮草衣被,军心才稍见安定。却是连日的急急赶路,身也疲,脚也乏,谁不想早些去睡?待到半夜三更,尽都入了梦乡。

        待到四更天,月色微明,荒野山谷边,闻不见一点犬吠声,营盘周围寂静一片。天正冷,挡不得风寒,巡哨的都躲去帐中取暖,哪有甚么瞭望。那副将茅检,偶得管辖军务,部下将官送来几坛老酒,前来道贺。茅检喜欢,弄些酒食,一起聚帐中会饮。喝到酣处,大多醉倒。朦胧之间,听得帐外咋呼声乱响,都跳将起来问:“甚事喧哗?”军兵回话:“后营方向火起。”茅检急披挂了,上马提刀,引部下十来个将校赶往东面营寨探看虚实。未行数里,前面火焰更甚,随风漫卷,横烧过来。耳畔尽是喊杀声,响彻云天。后营军兵,都争着奔逃;路又窄,相互践踏,死者不计其数。茅检大惊,道:“是甚么兵马偷袭?”有见着的回答:“打的是楚军旗号,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逢人就砍,来势汹汹,难以抵挡。”茅检听了,差些蒙晕了,待缓过神来,英布领军已杀到面前。茅检认得,正欲策马上前,来问个明白,却从英布身后转出一将,拈弓张箭,迎面射来。茅检不及防备,正中额头,栽落马下。那将乃是英布帐前校尉,名叫张买,也是从骊山跟随来的彪汉;使得好铁枪,开得好硬弓,强悍凶恶,生性好杀,这里怕他人来抢功劳,先用箭射杀了茅检。

        当时随来的骑将见了,皆都惊惧,扭转身便走。英布抡动大斧,驱众掩杀。降军不能抵挡,纷纷往山谷里逃窜。楚兵一边将箭劲射,一边大声鼓噪,并在后面放火。降兵失了主将,好似掐了头的苍蝇,漫无目的,兀自乱撞乱跑。先窜入山间夹道中的,奔出数里地,正暗自庆幸走得快,忽听得大山深处一声炮响,在两山之间回荡开来。只见迎面山道上,无数的火把闪耀,喊声震天,一彪军马拦住去路。众兵见了,惊得魂飞魄散。有胆大的,绰着兵刃要硬冲过去,挡不住对面乱箭齐,都被射回。降兵早乱了方寸,寻有路的地方瞎跑。原来这前面拦路的,正是蒲将军人马,按着范增设下的计策,牢牢堵住出口,不让秦军兵马过去。眼见着,英布从东边赶,蒲将军在西面堵,远的将弓弩来射,近的用长矛来搠;降兵虽多,恰如绵羊,被随意驱赶杀戮。有往山梁上爬的,天黑难辨方向,皆都失足坠落,摔得粉身碎骨。二十万人马,围在山道上,辨不清东西南北,深一脚,浅一脚,拥挤一堆,跌倒踩死的,不下几万。余众乱窜,滚落山沟谷底的,更是数不胜数。被围的兵卒,有中流矢的,有崴了脚的,都走不动。比及天明,早已折去了大半。剩下的残兵,悉数拿获。

        蒲将军会着英布,问:“如何处置?”英布道:“上将军吩咐一个不留,岂容你我不依令行事?”喝叫未曾受伤的降兵,就地挖掘深坑,诈称要掩埋尸体。却让楚军兵马在外围摆开阵形,只见盾牌军列前,弓弩、长矛手掩在后面,间夹铁骑,持械以对。降兵多半恐惧,也有心存侥幸的,却都不敢停手。挖到一人半深浅,足有十来丈见宽,忽听英布在马背上仰天狞笑起来。众人莫不怖栗。乖觉的,拔腿望南边斜谷里便逃。英布大叫一声,盾牌军早将身体跪蹲了,后面弓弩手张弓齐射,秦兵连片中箭。随着鼓响,楚兵蜂拥而上,箭射枪戳,将降兵都逼入坑中。可怜这些士卒,兵败投降,以为能苟延性命。谁知一时的牢骚怪话,竟引来杀身之祸。这也是天道循环,冤家路窄;当年白起坑杀赵国降兵,今秦降卒反为他人所埋,岂不可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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