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神皇 > 逐鹿引 > 第96章 鸿门宴《四》

第96章 鸿门宴《四》


张良忙道:“此地不宜久留。今趁鲁公酒醉,可带了人马尽快走离。”刘邦道:“樊哙也如此说来。莫若众人一齐走。”张良道:“张良当单独留下。待会鲁公醒来,如将问起,须有人应对。”刘邦道:“军师一个人留在这里,岂能教某放心?”张良道:“不妨,良自有脱身之策。明公来时,可曾备了甚么贵重之物?”刘邦道:“走时仓促,未曾多带。却备了白璧一双,欲献与鲁公;玉斗一双,待送给亚父。适才入营时正值鲁公生怒,故未敢拿出献上。今将两件物事留下,由军师代为呈献。如何?”张良道:“如此甚好。明公可去,休要把时间耽搁了。”却听靳强上前道:“鸿门离霸上,相去足有四十里。如走原路,耗费时光。末将熟悉此处地理,知有一条小路,可从郦山下去,再取道芷阳,一路间行,能一直通到霸上。若从此间走,也就二十里路。”夏侯婴道:“如此须弃了车仗。”樊哙道:“顾他不得。”刘邦道:“既然商议定了,事不宜迟。军师可估摸着我等已返回军中,再入帐将礼物献出。”张良点头允诺,从夏侯婴手里将两件器物接了去。刘邦便独自乘马,留下车仗从人在原地不动,教樊哙、夏侯婴、纪信、靳强四人,都执剑持盾步行跟随在后,寻着那条小路,急忙忙取道朝霸上方向奔走。且说张良去帐外转了一圈,忖度刘邦与诸人大约已返归霸上,便怀揣了白璧、玉斗两般器物,折回大帐来。却见范增低着个头,从帷帐后面进来。宴席之上,少了几个人,颇为空落。项羽早已酒醒,见张良走进帐来,便问:“怎不见沛公归席?”张良欠身道:“沛公不胜酒力,唯恐在众人面前出丑,不敢来辞行。今先让张良奉白璧一双,来献将军;另奉玉斗一双,送与范老将军,权作进献之礼。”项羽道:“目今他在哪里?”张良道:“沛公多喝了几杯酒,恐失态遭将军责难,先脱身去了。看光景,大概已回霸上。”范增冷笑道:“刘季于宴席之上不辞而别,分明是做事心虚。只怕早有预算,你却在这里来替他遮掩。”项羽作色道:“亚父说的极是,你尚有何话说?”张良道:“张良乃一介书生,今虽暂随了沛公,终归是韩王属下。为何不顾身体,要替他遮蔽?将军为人磊落,威震天下,杀一沛公,实易如反掌。何须摆设筵宴,要弄这等张致?反使诸侯猜测,将军似惧怕沛公,又不肯明对,却耍诡计,好赚到鸿门来加害。如此做法,即便得了天下,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岂是大丈夫所为?沛公今返归,一则为避不测,二则要去咸阳宫赍取传国玉玺,好把来献与将军。有此诚意,将军当不该计较辞与不辞。”项羽听了,便转嗔为喜,道:“先前那些事,早已化解。如何搁在心上,自我惊吓?”张良道:“将军尚能顾及当年情分,自不会生甚么歹念。只是身边自有人容他不得,非欲除之而后快。将军若不信,今放着壁衣内仍埋伏了许多刀斧手在那里,便是实情。”项羽不吱声,摆了摆手。项庄无趣,喝叫刀斧手都退了出去。

        张良走前一步,便献上那双白璧。项羽定睛观瞧,一对玉器端的精致:细腻温润,晶莹剔透,似羊脂介白,无半点瑕疵。一时爱不释手,搁在案上把玩起来。张良又取出那对照星玉斗,来范增座前,恭恭敬敬地呈献了上去。范增伸手接过来,看了两眼,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甚么。忽地将器物丢在案前,拔出剑来,“叮当”几声,击得粉碎。项羽大惊,却待问时,只见范增立起身来,长叹一声:“唉!竖子不足与谋。”见项羽不做声,便离了座,道:“天下尚且要随了他人去,老夫收这玩物来何用!”出得帐来,见项庄尚站在外面,不禁仰天大叹道:“此乃天意,非老夫无能!日后与鲁公争天下者,必是刘季也。今日纵虎归山,将来保不定要为其所擒也。”拂袖离去。

        这一出便是“鸿门宴”,妇孺皆知,千古流传。千百年来,论及此事,谁对谁错?谁赢谁输?评判起来,都各执一词。写书的不敢妄加臆断,这里搬出宋人刘翰所作的一《玉斗歌》,来做个归结。有道是:

        汉兵咸阳未休舍,楚王长歌到戏下。项伯夜入张良营,沛公仓皇出城谢。自言戮力共攻秦,不意入关成此勋。闭关籍民备他盗,尽封府库待行军。项庄拔剑项伯起,汉楚兴亡在今尔。鸿门壮士斩关来,慷慨一卮谁惧死。君不见秦亡鹿走骊出倾,四方尽起诸侯兵。龙颜隆准泗上长,天之所授谁能争。英雄肯落他人手,独遣谋臣谈辩口。君王间道却归来,满地秋声鸣玉斗。

        且说项羽见范增怒离了宴席,也觉无趣,自言道:“亚父醉了。”站起身来,叮嘱陈平道:“你且送子房先生出营。让他回霸上告知沛公,务必将那玉玺早早送来。数日之内,却去咸阳相会。”说罢,由人搀扶着,便到后面歇息去了。筵罢席散,众将亦都离去,唯独留下英布、蒲将军两个。陈平送张良出得帐来,却待走时,只听身后有人不停地冷笑。张良回头来看,见是个执戟军官,八尺左右身材,二十出头年纪;脸皮白净,光面无须,柳眉细目,唇阔口方;虽然年少,却含十分英气,只把眼来看着张良。张良见了,吃了一惊,肚内暗忖道:“此人定非等闲之辈。”却不敢搭腔,只顾往前走。来到辕门外,立定身与陈平作别道:“今日筵宴之上,幸亏有将军从中周全。不然,我等岂能安然脱身?”陈平笑道:“此乃沛公洪福所致,非是陈平有意帮衬。我也不曾糊涂,岂敢从中作梗,难为与他?”张良忽想起刚才那人,便问道:“帐外那个执戟郎,姓甚名谁?当不是一般人。”陈平道:“此人唤作韩信,有惊世之才,多有妙策,却不见大用,屈身做了执戟郎。确是可惜!”张良记在心里,却挂念着刘邦他们几个,便又拜谢道:“日后有缘,自当再相聚。”带上刘邦留下的百来骑,赶着车仗,顺来时的路,望霸上而去。却说刘邦一行五人,由靳强指引,未费甚么周折,沿着小路从郦山而下,取道芷阳,一路间行,径奔霸上来。望着前面山坳边一座大林子,知已离霸上不太远,放下心来正要歇一歇。只见树林里闪出一伙人来,当头一匹马上坐着一个壮汉,看见刘邦几个,高声道:“主公休惊,周勃在此等候多时!”刘邦看时,正是周勃,便问:“你如何却在这里?”周勃跳下马来,倒身拜道:“敬伯自主公去后,放心不下,便去大营四周道路上都布设了兵马,以备不测。末将守在这里,见有人过来,便出来看个究竟,不想却是主公几个。担忧了这大半天,终见主公平安归来,教人好生欢喜。”刘邦道:“险些回不来。”却问道:“敬伯现在何处?”周勃道:“想必正在营中。”刘邦便让周勃留了一半人马依旧守着路口,其余都随了回营。早有军将牵来马匹,教四个人骑上,一路走一路说事,望着霸上而来。

        及到营寨门口,萧何等早已闻知,与曹参、郦食其,领了众将一齐迎了出来。众人见了刘邦,都叩拜问安。刘邦道:“若非军师机智善辩,樊哙舍命闯营,差些丢了性命。”便将经过叙说了一遍。说到樊哙“彘肩斗酒”一节,众人尽都愕然,一个个张嘴吐舌,连连称奇。曹参近前拽住樊哙肩膀夸赞道:“能有如此胆魄者,唯独老樊一个!我等皆不及也!”从此没一个不服。

        当下众人随了刘邦到中军大帐内聚会,都依次站立。刘邦将目光朝底下扫视了一遍,忽开口道:“刘某不才,蒙众位拥戴,做这一方领。历经千辛万苦,才挣来这份功绩,实属不易。按理就该论功行赏,大伙儿快活一场。谁知偏有人居心不良,只为一己私利,竟敢把众人出卖。若不是老天保佑,刘季早已成他人刀下之鬼。”喝道:“曹无伤何在?”曹无伤知事已败露,只好硬着头皮出来答应。刘邦怒道:“你可知罪?”曹无伤告道:“末将因一时糊涂,犯下这滔天的罪。如今悔之晚矣,只求死。”刘邦道:“我把你视同兄弟一般,何曾亏待?你却背着众人,干下那龌龊勾当。不是某命大,今日如何能够坐在这里?你虽建了许多功劳,怎能抵消此罪?若不明正军律,难以服众!你休要埋怨别人,有此结果,皆是你自己讨来。你今伏法,家中老小,某当让人好生看护,不必挂在心上。”吩咐武士,推到辕门口斩。众人谁敢讨饶,目送他被绑出去处斩。不一刻,刀斧手献上曹无伤级。刘邦怒气未消,喝教将那头颅挂在旗杆上示众,以儆效尤。

        刘邦既杀了曹无伤,忽惦记起张良的安危来,道:“军师只身留在鸿门,不知能否脱险?”便教萧何,再去多准备些个珍珠玉器,要差樊哙即刻送去,顺便探听张良消息。萧何自去张罗。这里正忧心忡忡,焦虑不安,却听中军来报,说张良带着剩下的百来骑已返回大营。刘邦大喜,急忙领了众人迎出大帐,见着张良,喜不能禁,道:“担忧煞刘季也。”张良拜道:“怎劳挂念。”将后面生的事说了,道:“今虽脱免,保不得再有反复。明公近来当谨守营寨,切忌张扬,免得让他捉住话柄,重起祸端。”刘邦点头称是。张良又道:“项羽于宴席之上,念及皇帝玉玺,当场索要。良已替明公答应了他,等回营后即持了到鸿门去敬献。此事万不可失信,须当安排人送去才好。”刘邦道:“那玉玺乃传国之宝,如何能轻易送人?”张良道:“不然!得天下者,只赖人心所向,岂在乎有宝无宝?明公若吝惜此物,不肯舍了献出,必将招惹刀兵之灾。与其让他强夺了去,还不如就这里做个顺水人情,献了给他。那项羽见了,必定喜欢,凡事绝不会再与明公计较。我却可以从容谋划,见机行事。此所谓舍小而取大,请明公三思。”刘邦听了顿悟,道:“某已教萧何去准备了好些珍珠宝器。军师莫辞辛劳,再同樊哙、甯昌一道,前往鸿门送这礼。”张良点头答应。

        那里萧何已备好礼品,都用大木箱子盛载了,放置在马车上。刘邦便让卢绾从帐后捧出那方玉玺来,放到甯昌手里。樊哙却去军中挑了二百骑,左右护定,跟着张良,出了营寨,径往鸿门楚营去献玉玺珠宝。

        临近入夜时分,张良三个与所带二百骑一齐回到营中,向刘邦禀告经过。张良道:“项羽见了玉玺,自是欣喜万分,再不提昨日之事。我观项羽,贪而寡恩,终究难定天下。明公且耐住性子,早晚必有出头之日。”刘邦松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便吩咐各营将官,约束好部属,不得轻举妄动,违令者斩。众将听了,不敢怠慢,都依令去了不提。

        却说项羽见张良献来传国玉玺,好生欢喜。又见刘邦赴宴之时,始终唯唯诺诺,一味地附和赔笑,反怪自己做事莽撞,暗地里直埋怨范增小题大做,又恨曹无伤无中生有,挑拨是非,弄出这场虚惊来。陪张良、樊哙、甯昌三人坐了,道:“误信他人谗言,险些冤枉了好人。”叙了些闲话,推说有事,便让丁固送三人出营。此时只有英布、蒲将军两个在身侧,便道:“三日之后,我欲会齐各路诸侯,一起入咸阳。你二人有何见地,说与本帅听?”英布道:“既是会同各路诸侯入秦都,岂能草率?必当大张旗鼓,弄出声势来才好。”项羽道:“你有何主张?”英布道:“到时须教秦王子婴,与那朝中文武一道,候在咸阳东城门外,听凭上将军落。一者可壮我军威,二来也叫沛公断了欲王关中的念头;可谓一举两得。”项羽听罢大喜,道:“此言甚妙!”忽想出个怪念来,暗道:“看他如何去安排?”取来笔墨,三笔两划,写好一封书信,唤了个了事的军校,趁着天未黑,奔去霸上投书。

        且说霸上大营中军帐里,刘邦正与张良、萧何、曹参、郦食其几个说话,闻项羽又差人来下书,颇感意外。中军早引了信使走进帐来,呈上书信,且到后面歇息。刘邦先看过,即皱起眉头来,递到张良手里,道:“岂不是为难我?”几个人也都看了,萧何道:“主公意下如何?”刘邦道:“鲁公心怀国仇家恨,见了秦王,岂肯轻易放过?某曾答应过子婴,要保他性命。若硬逼他出迎,遭来杀戮,于心何忍?”萧何道:“今项羽势大,岂能逆他话语?子婴能否避得凶险,是他命中注定,怪怨不得主公。倘若真的遭至杀戮,到时谁人暴戾,谁人宽厚,便可尽显于天下也。”刘邦听了,叹了口气道:“也只好如此。”

        此日,刘邦引了樊哙、夏侯婴、卢绾、灌婴四人,打马奔咸阳,来别宫见着子婴,将项羽书信递上。子婴不看则罢,看过书信,直惊得魂飞魄散,如遭雷击。有分教:前人栽树,后人得以乘凉;父辈欠债,子辈须当还钱。有道是:

        运数轮回无穷尽,今朝却落谁家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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