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纸（下）
窒息。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
「好。可是，要聊些什么呢？」
说是这么说，可是我还是会去找那本本子的。
然后，我将那张纸放到床上，然后打开床头的抽屉柜。
这里也没有。
「仔，我把饭做好了放在厨房了，你到时候要吃的话就去热一热吧。」
妈妈打开我房门，站在外面说道。
「你在干嘛？翻箱倒柜的……」
妈妈手扶门把，惊讶地看着我说道。
「啊，我在找东西。」
抬头看了一眼妈妈，然后继续找着。
「那你记得吃饭啊，我去上班了。」
妈妈叮嘱了一句之后，也没管太多，就走了。
「随便聊什么都可以啦。你喜欢就好。」
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行字。紧接着，又慢慢地出现了另一行字：「这么久都没回复，是在忙吗？」
于是我拿起笔赶紧回复：「没有啦，刚才妈妈找我。所以，你打算聊些什么呢？」
「啊，你居然把话题交给我开头！这样可不好哦！男生不就是负责找话题的嘛？」
「可是，我并不了解你啊……啊，那就说说你的兴趣吧？」
找话题什么的……还没有试过呢，这次是我第一次应别人的要求而找的话题。不知道这个话题怎么样。
「哇，好老土的话题啊……都可以跟谈论今天天气相比了！」
没想到，小小的字，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杀伤力。
「可是，我已经找不到什么话题了啊。」
「好吧，我原谅你，这个话题也不是不能聊。」
「嗯，那么，你的兴趣是什么呢？」
「发呆！」
……发呆也可以是兴趣吗？
「那我的兴趣就是喝水了。」
没等她问回我，我就先发制人开始吐槽了。
「诶——喝水啊，还真是奇怪的兴趣呢。」
「你发呆不也一样吗！」
一激动，不小心将字写得大了点，占用了好多空间，有点心痛。
「哈哈哈，不要那么激动啦，可能就是因为大家都很奇怪所以才能联系起来呀。」
「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呢。」
床头柜没有那本本子，然后我便趴了下来，将手伸进床底。没过多久，地板的寒气传遍了全身，然后我打了个喷嚏。
打喷嚏所带动身体的抽动，让我伸进床底的手指摸到了一样冰冷的东西。
我向床边挪了挪，然后用手指将那块冰冷的物体刮出来，直到我的手能抓住它。
于是我将那个东西拖出了床底。
是一个铁皮箱子，上面还有一道密码锁。
刚看到这个箱子，我不禁向后缩了一下。这个箱子给我的感觉，十分冰冷。表面传出来的气息仿佛要将我的身体冻结一般，我的直觉告诉我，里面有些不好的东西。
此时，纸上又多出了一行字：「当然啦！我可是看过很多哲学书的呢！」
她像是在炫耀一般，开始向我卖弄她所看过的书。
她实在太狂热，以至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断她好。
趁着这段时间，我打开了那个铁皮箱子。虽然很讨厌这种感觉，但是我还是要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就一本破烂的本子。直觉告诉我，这本本子就是那张纸的本子。
于是我翻开拿陈旧的封面，发现里面的纸跟我现在用的纸一模一样。
不知道写了多少本书，她终于停了下来。
「啊……不好意思，没忍住就写了这么多……差不多有半页纸了啊……」
「没事，我找到了那张纸的本子了。」
我在纸上写道，字体也恢复了原来的大小。写太小太憋屈，有点不舒服。
「可是……能用吗？」
然而，她还是没有放下心来，依旧用着小小的字体在纸上问道。
对啊……还没知道能不能用，我就写这么大……我真是粗心大意。
顿时，我有点为我自己的自负而感到后悔。
既然都到这种地步了，那就试试吧。
然后，我翻找着这本本子，寻找那被我撕下的痕迹。
总觉得这本本子好熟悉……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翻着翻着，我看到了有一页写着些什么。
细胞开始沸腾，浑身躁动不安。强烈的抗拒感从心中袭来。
等我打算停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页纸上爬满了歪歪扭扭的「不可能」三个字。
耳鸣。眩晕。心悸。窒息。视线变得黑暗下来。
世界在不断旋转，尖锐的声音在周围不断奏响。
停下来……
「啪。」
什么滴到了纸上。
「啪。」
又有一滴。
「啪啪啪啪……」
眼睛好涩。伸手去揉，发现眼睛是湿的。
伴随着世界的旋转以及刺耳的锋鸣，脑海里的记忆喷涌而出，强大的冲击力让我觉得我的头骨已经爆裂。
父亲因为事故，去世了。不能接受这一事实的我，精神失常，得了抑郁症……
思想完全放空，眼神空洞地，一动不动地，蹲在床角。错过了父亲的葬礼。
厌食，即使吃了也会扣喉将食物吐出来。
轻生，在浴室里割腕自杀。最后被送去医院抢救。
醒来后，发现母亲在床边泣不成声。
于是病情加重。精神开始失常。
开始不能用双脚走路。
失禁。
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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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吼叫。
终于，我被送去精神病院。
接受了大半年的电疗，我终于恢复理智。可是，不再与人沟通。
紧接着，接受心理治疗。
一年半后，恢复正常。去了别的城市读书。
不好的回忆……啊对，已经不能用「不好的」来形容了，那些年的记忆，简直就是噩梦。现在回想起来，仿佛置身于地狱一般。
破碎的心灵好不容易被拼凑起来，现在却又开始有了裂痕。
那蹲过的床角，散发着死尸般的恶臭。窗外布满了黑色的眼睛，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咸鱼味。墙上爬满了黑色的藤蔓，无数的苍蝇在周围飞来飞去，蛆虫在脚边爬了上来。手上的本子，伸出了它的触手，插入了我的血管，死死地与我的手绑在了一起，贪婪地吮吸着我的血液。
那页纸，是我的寄生虫，也是父亲存在过的证明。撕毁的话，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我……
不能再回到那个时候的状态了。
闭上眼，将那页纸撕了下来。
撕下来的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父亲的笑容，然后带来一阵劲风，将所有都吹散。父亲的记忆似乎也随着所有的黑暗褪去。
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我脱力地跪了下来，倒在了床上。
那张纸，刚好在眼前。
「我看到了哦。」
秀丽的字，展现在面前，「虽然不知道你的过去是怎样的，可是，既然我看到了，也就说明你已经克服了吧？」
「空很努力呢。」
我无力地笑了笑。这可能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吧？
「已经没事了哦。什么都过去了。」
「我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呢。所以大概能理解的。」
「有什么事情，没有办法跟别人说的话，就来跟我说说吧？」
「哈哈哈……好吧，其实我是想你多跟我聊多点的……」
「因为……你大概是我第一个朋友吧。」
喘着气，看着纸上的一笔一划慢慢出现的字。干涸的心田，涌进了一列甘泉。
我爬了起来，抓起那张纸跟本子拿到桌子上，坐了下来。
「我们换张字说吧？我突然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我如是写道。
于是，我们换了一张纸，一直聊。我告诉了她我以前的事，她也告诉我她以前的事。
她跟我一样，也得过抑郁症。她的抑郁症是由自闭症发展得来的。虽然没有发过狂，但是她也轻生过。
我们如此相似。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神明才将我们从不同的时空中联系起来的吧？
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夜了。妈妈也正好工作回来，看到我房间的灯还开着，就闯了进来。
「你怎么还不……」
话没说完，妈妈便哽咽了。
她捂住嘴巴，跑出了房间。大概是看到了地上的那些碎片吧。
以前，我是不允许任何人碰这本本子的，所以我才将这本本子锁起来藏到床底。
我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
「都聊那么就了，也不早了，你快点睡吧？」
纸上多出了这么一行字。
「嗯，你也去睡吧。」
「晚安啦，今后也要加油哦！」
「嗯，你也是。晚安。」
写上句号，然后等了几分钟。确认没有回复之后，开始清理地上的碎纸片。
哪天，将这份碎纸片烧成灰吧。
整理到一块，装进了一个袋子里。接着，开始整理今天与彩的聊天记录。按顺序排好后，便开始读起来。
看了足足一个小时。
原来我们聊了那么多吗？
叠好这些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暖。
看着第一页，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拿起笔，在第一页的角落写上：「我可能……是把你当做恋人看待的呢。虽然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看了看这行字，突然觉得好傻。于是我就将它划掉了。
就当我准备将这行字全部涂黑时，下面多出了一行字。
「不用涂了，我已经看到了。」
……
我面红耳赤的，打算道歉。
「真是没想到啊，你我居然如此相似。」
接着她继续写道：「我也是把你当做恋人看待的呢。明明就没见过你的样子。」
于是我回复了一句：「可是这样的恋爱，很寂寞呢。」
「没关系啦。只要我们还能聊天，就可以啦。」
「不会有结果的哦？」
「嗯，我当然知道这个恋爱的寂寞。我们可是异界恋呢，不过也没关系啦。我们的关系就保持到我们找到另一半为止吧？」
「真的可以吗？」
「嗯！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啦！」
每个人的过去，看似都不可触及。可是，只要你去触摸那个人的灵魂，你就会得知别人的故事。在纸的另一边，存在着我呼唤已久的灵魂。但是我们处于不同的时空，我们永远到达不了相互的身边。
可见不可及，最寂寞。
但是，只要我们的灵魂在相互地呼唤着，我想，我那曾经支离破碎的心灵，也会得到一点慰藉吧？你的存在，就是我抑郁症的「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至少，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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