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做你必须做的，哪怕是徒劳
无尽的火。
整座山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未成熟的果子从树上跌落，咕噜噜滚落，成了火焰中心的助燃剂，慢慢变黑，发出了好闻的气味，然后渐渐刺鼻。
不过瞬间成为了灰烬。
上元的朝阳升起的瞬间，照见的不过是一片浮空的修罗大陆。
“走吧。”
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个要是是什么东西，在继续留在这里，也看不到什么。
易如常转身，不再留恋身后灰白色的大殿。
莫礼因为情绪仍旧有些震惊，此刻茫然问道：“先生，我们去哪里？”
店主人挥手：“随便转转，你要想留在这里随你。”
“不……”
无奈，莫礼回头望了一眼寂静的大殿，还有外面越来越红的天，只有跟上易如常，往外面跑去。
他们很快上了街。
出了墙去，迎来的，却只是一片渗透鲜血气息的斑斓天地。
崩裂，粉碎埋葬。束缚，哭泣尖叫。
所有听见的，都是指只言片语，
求救，辱骂，哭泣，呢喃，尖叫。
所有看见的，都是修罗地狱。
炸裂与鲜血，不要钱地往他们身上炸，易如常走在其中，如同鬼魅的影子。
宁宁和小彩看了一眼迅速跟上去。
他们只能看见店主人眼神灰暗地望着面前的一切，将手抄进了袖子里。
还留在这里的，都是些没有办法跑出去的小道童，还有能力的继续组织撤离。
有些常来做生意还没来得及撤离的修士，因为灵力低微，此时只有到处乱跑，哭喊的份儿。
和此刻分布在莽浮中大笑三声迎来牺牲完全不同，这里是被动的地狱。
更大的悲哀，通常在难以看见的地方吧。
谁能预料得到，一夜龙蛇舞，满怀美梦和热望的天地，却迎来如此天灾。
砰。
出现在店主人面前的，是个刚练成了女孩儿人形的灵物，不知是个什么。
只知道它大约是疯了一夜，正打算回去补个觉，却没有想到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瞬间变成了火海。
它尖叫着跑开，不知道为何身体却忽然被冻住了，接着从山坡上滚落的石头落下来一砸。砰。它成了碎片。
碎屑铺在易如常的脚面上，风一吹就散去了。
莫礼从易如常肩膀望见这一切，他一下站住了。
他完全被震撼了。
面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又是那么的虚幻。
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活在现代的华夏人，他没有经历过战争，遇见的幻已经足够担惊受怕好久。
从来没有想到真实的战场后方，会是如此景象。
脑子里那些电视剧里低成本场景，成了最可笑的模仿，像是笑语连连的孩子说着刺刀入了身体是如何的锋利。
你们究竟知道，这，是如何的惨烈？
莫礼喃喃：“怎么可能？不是说已经撤离了所有的普通人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人！你们……”
他知道一句牺牲，根本盖不过去
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实从来就不是岁月静好，事实就是这样残酷地抽打在莫礼的脸上，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来到这里。
如果幻境就那样停在了33人的大笑三声该有多好。
想到这儿，莫礼忽然动了：“不，不行。”
对，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啊。
他脚下一动，竟然就要冲上去救人。
也是易如常早就察觉到了他不对劲，所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小礼子。
店主人皱眉：“你干什么去。给我好好看着就行了。”
小礼子焦急不已，一把拍开他的手，反而吼起来：“我救他们啊！”
易如常语调淡淡的：“我说猴子，你捞月亮也不是这么个捞法。”
莫礼愣了一下。
对了啊，这场景实在过
于真实，以至于他都忘了，这是幻象啊。
莫礼不断提醒自己，这是幻象，幻象是老掌门留给他们的幻象。
可当他抬起眼睛看到一切，听见一切时，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
他是人，是活生生的人啊，他有情感，何况这幻象如此逼真，和真实有什么区别！
莫礼也不管易如常对他继续说什么，只是机械地摇头，徒劳地催那些人：走啊，快走啊。
易如常摇头。
宁宁看了易如常一眼，没说话。
在他们的世界里，甚至在一两个小时之前，本来是热热闹闹点的灯笼，一条街好似不夜之城，迷幻而绚烂，此刻什么也不存在了。
一切尽数燃烧起来。
直烧成了一条长长的火龙。
吱。
一抬头，无数灵宠在向上逃脱的时候，撞上了下落的石块，或者是更多的跌落的尸身，活生生把他们砸死在了半途。
身体被砸到的瞬间，他们成了干燥的木块，然后碎裂成了小块的碎片，随风散去。
“救命！救救我。”
半个身子被压在参天大树下的小孩子尖叫着，被更大的火焰所掩埋。那个孩子，不是之前骑在乌龟上的那个男生吗？
轰。火焰几乎是瞬间就吞噬了他的身体
连男孩子的哭声，都慢慢式微了。
不，不，是幻象啊小礼子。莫礼死命劝自己，别过头去努力地不看。
宁宁跟着易如常和小彩在画面中走着。
走了两步像是少了什么，宁宁回头看了莫礼一眼，奇怪道：“喂，你怎么不走呢？”
“不！
不……”
莫礼嘴唇微微颤抖。
他不是不走，他根本走不动。
别过头去就看不见了吗？
他不是聋的，尖叫，求救，哭泣，呐喊，咒骂，他一句都没有拉下。
在他的耳边，环绕立体声就没有停过！
痛！他全身都痛，每个头发丝儿都是痛的！
小礼子尖声叫起来，朝着继续走在前面的宁宁和易如常吼道：“你们为什么不惊讶？为什么不去救他们！”
易如常叹了一口气。
他都懒得回头，只嘱咐宁宁：“别理他。
莽浮之林的五行已经错乱，一切都在崩坏。让他闹去，反正这是幻象。”
莫礼知道他是说给自己的听的，鬼使神差的，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小礼子只想要默默后退。
像是遇见了战场的士兵，现在，他只想逃。
逃离他的战场。
哪怕面前没有一个人试图杀了他。
但他知道，愤怒与悲伤会杀了他。
一抬头，却见面前冲过来一个身上着火的男人，莫礼眼睛一亮。
那男人不就是之前那个卖糖葫芦的吗？太好了，他还活着！
“救命，救……”
“你放心，我来了！”
小礼子哪里还管他们呢，他早就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袖手旁观，刚才忍了那么久，可现在有一个大活人在他的面前啊，就算是徒劳又如何！就算是猴子捞月老子也做！
他冲上去就要开罩子，只可惜，罩子还没框住那个人的身体，那人身后忽然冲出了一块尖锐的石头。
那石头是在他身后被活活烧裂，崩碎开来飞溅得到处都是，这力量直接冲击到那人的身上。
毫无犹豫，那石头从他背后洞穿到胸前。
莫礼只觉得脸上一热，手指还保持着朝前伸出的姿势。
而那尖叫着朝莫礼扑过来的男人，轰然倒下。
男人的背后，依旧汩汩流着鲜血。
刚才还活生生的，一脸惊恐的男人，此刻，已经成了一个不会动的尸体。唯有鲜血汩汩流出。
不过眨眼间，从远处爬过来的火舌也一视同仁地吞没了这个男子，悄无声息地毁尸灭迹。
他的手，还保持开墨石的姿势。
“好冷。”
莫礼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他的脸上分明是温热的泪。
原来不知何时，他的泪水已经止不住了，混合着那个男人的血液流下，将他的前襟打湿了一片。
一个锅滚落在地上，锅上刻的那“聚宝”两个字，也随着锅体的突然碎裂而消失无踪。
吃过脚皮的小鱼儿从鱼缸里被冲散落下，鱼儿在落到了奄奄一息的人的面前停留，却被更多的火焰吞噬。
写着“治病”的幡儿赫然倒地，小药瓶滚落到悬崖边儿，落了下去。
火焰的跳动扎得莫礼的眼睛千疮百孔。
回头，那团域外天魔还在慢慢变大，慢慢吞噬这个莽浮之林，32道光虽然还在努力，只缘身在此山中，他们没有办法一一看见。
“是，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在努力啊，老掌门，道士先生，女冠们，还有孩子们，还有一山的生灵啊。
但是我，我……”
莫礼死死咬住了牙龈。
他怕绷不住，立刻就要哭喊出来。
拼命地捂住自己的嘴。
当年究竟究竟是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那东西究竟是个什么鬼！
为什么活蹦乱跳的生命要被这样无尽的践踏！难道就没有一个能逃脱这场浩劫吗？
又为什么，要让我，让我们看见呢……
然而依旧还有小道士在喊：“快，往我这边走，我还有飞行符！”
莫礼一个激灵。
对，还有人在喊啊。
然后他突然开口，轻声喊住走在前面的人：“先生，宁宁，小彩。”
易如常和宁宁其实早就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二人对视一眼重新看向莫礼的方向，不知怎的，宁宁的眼睛忽然一亮。
莫礼奇怪：“怎么了吗？”
易如常亦是看向了莫礼身后。
他代替宁宁回答道：“是她。”
Ta？
莫礼心中一凛，忙随着易如常的眼神看过去。
果不其然，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火中。
那面容姣好的女子死死撑着一块巨木，那木头浑身都是火，而且背后的三四颗巨木都倒在一起，她只用手臂和背部抵挡住。满手都是火焰烧伤的黑红色。
火场发出讽刺的烤肉香味。
莫礼胃里反着酸水。
顾不得什么，袖子擦了一把脸，他朝那人大喊一声：“山珲大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山珲女冠。
朝着山珲，莫礼拔腿就冲过去。
山珲脚下的影子动了动，原来她竟然是为了这个孕妇。
就见那女子颤抖着从里面爬出来，肚子却卡在了木头之间，此刻大约是烫伤，大约又是要生了，痛得不断尖叫挣扎，根本没有力气爬出来。
孕妇的肚子发出隐隐的光芒。她的身体却越来越灰暗。
山珲的头上是汗水，她身边不少的人躺在她的结界内，此刻似乎过于虚弱以至于只有死死抵抗身上的燃烧木头的份儿。
莫礼冲上去时根本没有想，本能地拨开了孕妇身前的那两块大石头，一把抱起了妇女冲了出去。
连身上沾染了火苗都不知道。
易如常咂嘴，嫌弃道：“不要命了吗？”
然而下一秒，连他身边的宁宁也跑过去，帮山珲把身上的木头都推开。
小彩更是扑上去用毛发按住了山珲背后着的火，直接替她物理灭火。
易如常皱眉，远远地提醒他们：“喂，都说了，这是幻境啊。”
可说完了，他也背着手朝他们几个人大步走过去。
一边走，连他自己都叹气。
然而这话音刚落，他的眼睛陡然睁大，眼神中透着那么的不可思议。
因为远远的就在那火海中，易如常看见了山珲的嘴巴轻轻动了动，然后听见了一句话。
一句山珲说的话。
“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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