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帝都赤龙信徒
克里斯一直神情恍惚，埃维莉娜叫了他好几声才回到现实。
“你怎么了？太累了吗？”埃维莉娜关切问道。
“是有点......”克里斯眼神飘忽。
“那今天就到这儿吧！后天就是正式去帝国议会提案了！”
“是，殿下您安寝。”
看着失魂落魄离开的同伴，埃维莉娜不解地问向嘉丽：“他怎么了？”
嘉丽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也许精神压力太大了吧。”
————
克里斯离开皇宫区后直接去了自己家族在北区的一处宅邸。
“老爷，欢迎您。”
他事先没有打任何招呼，这所宅邸也几乎不常来，但作为帝都顶级权贵，每所住处都理所应当配备了管家佣人，以备主人的不时前来。
不过这次克里斯看着走廊两旁毕恭毕敬的仆人，心态再无从前的自信倜傥。
“这些人都是人。”他心里不断默念，“都是和我一样，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的、活生生的人。”
克里斯没有任何回应，自顾自走上二楼的书房把门反锁了，留下一众仆人面面相觑。
书房的桌上摆着两本书，当代纳特思想家的《解析赤龙学说》，以及一本花重金从黑市渠道得到的《教典》。
实际上，早在十年前，拉斐尔就开始积极传播自己的学说思想，以自己的名义派人去各国出版社出版书籍，还命令黑手在生活条件最艰苦的地区散发小册子，上面都是解释剥削原理的理论。
不过各国高层发现这现象后立刻出手整顿。
首先命令警役严格封锁黑手传播思想，命令各矿区、工厂主加大对工人的管控，同时利用舆论宣传赤龙学说的可怕，隔绝小市民的接触。
其次就是歪曲，出版社将拉斐尔递交的原稿大幅度删改出版，御用学者们以解析、注释的方式稀释其中尖锐的内容。
不过以上措施只能针对中下层，对克里斯来说就是警役部长来了都得鞠躬，拿到原稿根本不是问题。
但也正是接触了原汁原味的赤龙学说，他产生了强烈的良心不安与自我谴责，并开始厌恶自己的身份。
“可要我真的主动放弃这一切，我又很舍不得。”克里斯敲着桌子不断哀叹。
他感到了窒息和孤独，空虚的黑暗从墙角延申出来即将把自己吞噬，锁链的束缚让他无处可逃，但他又必须依靠这些锁链而活。
过去他应对空虚的方法，是去一家隐秘的销金窟和风姿各异的异性荒唐整个晚上，或者去狩猎场释放多余的精力。
但现在那些老办法只会增加窒息感，因为他的自我精神已经盖过了肉欲，大脑皮层掌控了下体而不是下体反制大脑。
克里斯将那两本书抱在怀中不断抚摸，不时发出难以决断的叹息。
不过到最后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肆无忌惮的生活了，因为他想做一个完整的“人”。
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忠心耿耿守在外面的管家立刻推上餐车：“老爷，请吃晚饭，有您喜欢的莫雷蒜蓉蜗牛......”
“不。”克里斯摇头，眼光前所未有的坚定，“备马车，我要去外堡狱。”
“外堡狱？”管家吃惊地合不拢嘴，“那里可是郊外啊！而且关押的都是罪犯啊！”
“我还需要向你解释吗？”克里斯故作恼怒。
“对不起！我马上去吩咐车夫。”管家连忙道歉跑步下楼。
克里斯随手拿过一圈面包边咬边下楼，其余的珍馐看都没看一眼。
他顺利抵达了郊外的监狱，整座建筑都藏在护城河里，古代此地是一名小领主的城堡形要塞，现在功能是关押极其重要的罪犯。
换句话说，那些罪犯所犯的，并不是法典上那些人人唾弃的罪行，没有一条指控可以完整概括他们的所作所为。
典狱长得知克里斯到来后慌忙从床上跳下，拿出当年在军营服役的效率穿好衣服匆匆赶到办公室。
“公爵大人，不知您有何贵干？”典狱长谄媚地鞠躬致敬，监狱的管理们早就将头触到了地上。
谁都知道阿涅尔家族的势力垄断了整个帝国的文化、娱乐业，还替皇帝管理传媒业，家族的领袖更是帝国议会的议员、皇帝最信任的近臣之一，与另一顶级权贵德卢卡家族私交极好。
克里斯对这阿谀的氛围愈发不适应感到作呕。
“听说你们来了几个在西区分发传单的人。”克里斯装作漫不经心，“罪名我记得是扰乱炼金工厂秩序，骚扰工人。嗯，他们在哪儿？我要立刻见他们。”
典狱长错愕抬头：“那可是皇帝钦定的不可饶恕者，我......我马上就要让他们......呃，意外自杀了......”
克里斯愈发不耐烦，露出上位者那种不讲理的暴怒：“你叫什么名字？我保证一小时后你全家老小的信息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四十八小时后你就得下台！两星期后你就会因为不堪经济压力和寻衅骚扰搬离帝都！”
“是是是！我马上带您去！带您去！”典狱长吓得一哆嗦，心里暗骂自己小官一个怎么惹来这尊大神。
原本家属探监需要复杂的程序，还得准备六个关卡的贿赂，不过克里斯畅通无阻，十分钟后就隔着铁栏杆见到了那五名罪犯。
“做得不错，拿去和兄弟们分吧。”克里斯忽然和颜悦色，摸出了两张帝国金鹰塞进典狱长的上衣兜里。
“多谢您的慷慨。”典狱长眉开眼笑，大人物出手就是不一样，黄金起步。
“记住，千万不要泄露出去，管好你手下的嘴。”克里斯冷冷地拍了拍典狱长的胸排，“我可是知道你的名字了。”
“您放心吧！我们兄弟都是专业的！上面明文规定了外堡狱探监的每日定量，结果还不是每天爆满？上面也拿了......算了，您应该知道的，我就不打扰您了。”
克里斯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不住摇头：“唉，这还只是帝国的一角。”
纳特这个千年帝国内部早就不知滋生了多少蛀虫和阴暗面，不过靠着控制莱顿、莫雷、卡鲁克、察拉汗这些国家吸血，表明的安稳还是可以保证的。
“也许赤龙并不是希望所在。”克里斯暗想，“不过我已经不想再看到那一幕幕人间惨剧发生了！”
他朝牢里的犯人呼喊道：“喂！”
没有回应。
“把人的劳动力当作商品待售，这就是雇佣的真面目。”
仍然没有回应。
“把利润看成资金本钱的结果，把地租看成土地的结果，把工资看成劳动的结果。实际上利润、地租、工资都是劳动者创造的价值，将‘价值’与‘使用价值’混为一谈是剥削压迫者惯用的障眼法。”
牢里的人动了动，开始朝克里斯艰难爬去。
这两句话都是《教典》原版上写的，上百位研究人类社会原理的眷族得出的结论，被拉斐尔自己署名发表。
在帝都，只有同道中人才知道这几句话。
“你是？”牢房中异常憔悴的犯人打量着克里斯，这个衣着华贵的俊逸男人一看就非富即贵，不像是读《教典》的人。
“你好。”克里斯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
“我希望帮助你们。”他说出了目的。
犯人嗤笑一句：“如果想套话，麻烦换一件脏点的衣服，给脸上撒点土再来吧，大老爷。”
克里斯头一次感到自己的精美华服那么碍眼，但他非常迫切：
“请你相信我，我和逮捕你们的人不是.....实际上我读了《教典》后就意识到了错误，虽然我的身份很特殊，但我确实希望出一份自己的力给被剥削者！”
另一个犯人忽然冲过来大骂：“放你的狗屁！你这种吃净人民血肉的妖魔会这么好心！”
“别冲动。”为首的那人制止了同伴。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那人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克里斯的眼睛。
“霍尔你疯了！他是贵族！还属于垄断财阀！只会恨不得我们死！”
为首犯人摇头：“我从不认为力量弱小的一方有斗争胜利的希望，伟大赤龙也在学说中反复强调力量的独一无二性。仅靠我们几个是决不够的，变革的动力不应只来自底层，上层也至关重要。”
“而且不出意外我们马上就要死了，生命的终结不可怕，但以后谁来进行纳特人民的觉醒运动？”
克里斯感觉自己已经取得了这群赤龙信徒的少许信任。
“你们等着！”
他激动说道，两三步跑了出去。
牢外随之传来激烈的争吵，接着是摔东西的破碎声。
半小时后，典狱长满脸是汗带着狱卒走了进来。
牢门打开了，五名犯人难以置信。
几天前还冷酷无情的典狱长焦急催促：“快走！快走！你们真是好运！居然认识阿涅尔公爵大人，快走吧！天亮城里的大佬上班后我就不好处理了。”
五人虽然疑虑重重，但仍然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机会，在典狱长亲信的带领下匆匆离开外堡狱搭上马车离开了。
他们被送到郊外的山景庄园上，这里遍布阿涅尔家族的私人武装，克里斯在这儿说话比皇帝都管用。
“为什么救我们？”五名犯人洗漱吃喝一番后在地下室见到了一身便服的克里斯。
“我已经说过理由了，这是一个人良知的觉醒。”他双眼清澈无比，同时夹杂着身份差距带来的彷徨。
激进的赤龙信徒依然忿忿：“你锦衣玉食手握大权，这些财富都是你祖上通过压迫剥削底层得来的！有什么值得信任？我们就是要把你们这种人彻底消灭！”
“布林！”为首者立刻呵斥，“我们的目标是建立没有剥削的世界，不是喊打喊杀搞破坏的。如果有人真心愿意支持我们，那不管他是什么出身、是什么身份都应该团结。换句话说，不要为了变革而变革，变革只是手段，还要思考那之后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
“伟大赤龙不也说过，世界上没有正确和错误，只有你如何去选择与是否坚定自己选择的道路走下去。为了能走下去，我们就必须承认力量上的弱小以及想办法弥补。”
克里斯感觉这番话非常具有智慧，连忙诚恳询问：“对不起，我叫弗德里西·克里斯·德·阿涅尔，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伸出手：“格斯·霍尔，夜区彩豹酒馆的侍者兼杂务。”
“霍尔先生，请坐吧。”克里斯非常客气。
接着他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完整的讲述了出来，包括为了制定福利法案去收集的资料，还有目睹的一幕幕悲惨，言辞简朴但真挚，渐渐打动了五人的心。
格斯点点头：“好吧，您是真正的同道者，我就说说我们的经历吧。”
“我只是在偶然期间捡到了一位外国客人留下的《教典》原本，很快就被赤龙的学说迷了进去，这才知道这个社会运转的真相。”
“本来我可能会成为一名只会愤怒的人，直到上次赤龙亲临帝都发表了那番演讲，让我知道原来在遥远的纷乱之地，亚人类已经在赤神教的带领下团结了起来。”
“我希望纳特人民也能自己当家作主，所以开始积极在周围宣传赤龙的学说，最开始的传单都是我一个人抄写的，这四位都是一路筛选到最后留下的同伴。”
“我认为西区的炼金厂最具变革力量，所以在工作之余就去那里宣传散发传单，结果当局提前埋伏把我们逮捕了，要不是您来救估计已经死了吧。”
克里斯不住点头，最后怅然若失：“可惜，我缺乏你们的勇气，只敢在擅长的领域活动......”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纷乱之地已经全面开战了！赤龙正在号召全大陆的志士前去组建国际军，帮助亚人类的抵抗战争！”
“什么？”格斯大惊，接过克里斯递来的报纸迅速阅读。
眷族智囊团精心设计的煽动说辞很快就把这个年轻变革者的心鼓舞了起来。
“我想去！”格斯猛地抬头，眼里放光。
他周围的四名同伴同样意志坚定：“既然赤龙发出了号召！我们应该去为了理想战斗！”
克里斯下定了某种决心点头：“好！我已经买通了典狱长疏通流程，你们现在已经恢复了自由身。这样吧，我就出一点绵薄的力量，给你们足够的支持送你们去纷乱之地！”
格斯一把握住克里斯的手，眼中的激动流露而出：“那太谢谢您了！”
“顺便，把我私人赞助亚人独立武装的一些物资带去吧。”克里斯思考良久，“原谅我只能做这么多，再多的真的无法做到。”
“这就够了！”格斯充分肯定道，“您居于高位对理想事业的帮助，比亲自参加这事业还要大！这就是谁也比不了的贡献。”
第二天晚上，格斯带着集结起的三十位同伴坐上了大西北列车线，直奔莱顿王国往纷乱之地去了。
克里斯亲自去送，看着长长的列车完全消失后才恋恋不舍离开车站。
他感到自己的心好受多了，自我价值的实现让大脑的兴奋感不亚于任何肉体欢娱。
“祝他们的好运。”克里斯默默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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