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一零三章

却说自从婉儿奉圣人旨意拟好制书，秘令员外郎徐彦伯速速去房州将李显一家子带回，朝中更是暗流涌动起来。消息灵通的倒是知道实情，却未必肯公之于众。

        故此谣言四起，有说是圣人想念儿子，有说是庐陵王病危，也有人认为圣人派人去并非是接回，而是就地处决，倒是很少有再议论太子之位一事的。

        这少不得支持李唐者联手压下，既是不想被圣人觉得有威胁之意，也不愿让武家太过紧张，免得路上生出事端来。不过这么做的主要是李显和韦家的附庸，毕竟对李旦和太平来说，虽然这表明圣人不会将太子之位传给武家人，可是更多的好处都落在了李显头上。

        李唐的支持者很多都没有明确的倾向，几人都是嫡出，可李显又比李旦和太平年长，怎么样皇位都落不到他们两个头上。

        更别提太平还是女子之身，朝臣们压根儿就没有把她列为可选择的对象之一。

        太平公主府。

        “娘子，娘子，有消息来了。”一个一身鹅黄色襦裙的小娘子快步走了进来，捧着一个金镶玉的托盘。

        盘上盛放着一枚锁囊和一把小刀。

        不过这与又一坊的锁囊还不完全相似，毕竟时间紧迫，又要与公主和皇嗣处联络，“魅”在玄英的授意下仿制出了一批可以重复利用的“锁囊”。

        太平玉指捻起锁囊，再用小刀刺开管口，拆来阅读，不怒自威的眉眼陡然生动起来：“不错，你可真是我的报喜鸟啊，以后就改名叫‘喜鹊’吧。”

        “是，婢子喜鹊给娘子道喜，谢娘子赐名。”喜鹊跪在地上，虽然激动，可毕竟这里是公主府，就算公主再高兴，他们做婢子仆从的也不敢放肆，如此语气在平日里哪怕是公主会见那些小郎君时都不敢有，可今儿不一样。

        几个近身伺候的都或多或少知道，凡是与“那边”有关的事情，都能让公主高兴许久，她们也会借此机会“出格”一下，以彰显身为公主近侍的无上荣耀与地位。

        太平拿出纸条反复看了几遍，才放在烛台上烧了，等白纸卷了黑边，落下一案灰烬，她才理了理衣裳，命人备马。

        外方山上汤泉。

        玄英一手伸进温泉水中划动，掬起一捧，又任由水从指缝间倾泻，如此反复几次便觉得有些无趣了。她脱下靴袜，撩起裤腿，将一双纤细白嫩的脚放入水中，暖意涌上，侵入四肢百骸，就像被托举着，轻飘飘的，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放松了下来。

        他们离开洛阳已经大半个月了。

        这段时间，他们并没有去任何有住户的地方，就是为了躲避张易之带领的搜查队伍，也不愿连累无辜之人。

        好在玄英于又一坊时便常有外出经验，不论是深山老林还是边塞沙场也都能应付过来。一路躲躲藏藏，虽然是狼狈些，可吃用全取自自然，而巧娘甚至还令人往山林深处送过两次衣物鞋袜，倒也没有那么不便利。

        如今又寻到了一处温泉，不用在河中洗漱，也省得这个时节冻坏了身子。

        “郎君，你收拾好没？那头传来的消息怎么说，魏王的人可是已经出发了？”玄英泡得身上都出了薄汗，便褪去了外面两三层衣物，仅着一贴身汗衣。

        “他们昨日便乘了快马往房州去了，估摸三日便能追上圣人派去的人。诶，娘子，你怎么不好好穿衣服，当心受了寒气。”说完，裴崇道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要把玄英抱上来，却不想纠缠间，她往泉水里一跃，拉着裴崇道便入了汤。

        看着浑身湿漉漉的裴崇道，连头发都被弄散了一半，玄英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前俯后仰的，全然忘了自己身上的汗衣经泉水一泡，早就贴紧了身子，若隐若现。

        “娘子，你这样成何体统。”裴崇道偏过头去，哪怕与玄英探讨过黄赤之道，可终究没有光天化日在野外这样行事过，这大半个月来两人更是只谈论些要事，偶尔畅想一下未来的生活，此时见她这般模样，嗓子也莫名疼了起来。

        玉带山头挂，神女梦里来1。

        “你我夫妻相称数日，到底只是权宜之计，并不当真。”玄英软臂一伸，却让裴崇道失了魂。

        他咳嗽了几下，想要正经问她，还是败下阵来：“怎么能不真呢，你可是觉得这样不够正式，只要我们能有回去的一天，我定然给你一切。”

        “不，不用，我从没想过有那一日，我的出身所致，又没有什么好名声，当时绮儿、成周他们家都不让我们来往，更遑论叫你把我娶回去？”玄英是真的不在意这些，只是怕日后裴崇道多想，索性早日挑明也好，“再说，曾有‘红拂夜奔’，今有‘裴郎相随’，哈哈，怎么都是我稳赚不赔。”

        裴崇道知道玄英是为了宽慰自己，即使她不在意，可是他不想让天下人看轻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可违抗的，自古以来，有几个能逃得过去。

        他们已经足够幸运，相知、相恋、相守了数载，却始终如初，不曾动摇。

        “相信我，好吗？”裴崇道的眼神如水般温柔，让玄英有些迷失了自我。

        可她还是闭了眼，扭了头，想要强迫自己不去想，偏偏脑海里又全是他。俊美异常，貌比潘安，眉心还有一点美人痣，若不是许久未打理的胡须，哪里能瞧出年岁呢！

        “咱们还是先略过这个问题吧，好不好？太平那里一定也收到消息了，以她的性子，定然是要找人看热闹的。”她还在人怀里，却说着这样煞风景的话，裴崇道无奈，也只能听之任之。

        裴崇道将玄英抱出温泉，小心地用水边干净的外衣将她裹在怀中，就连头发都没有放过，生怕她受凉。

        “我身子一向很好，倒是你，从前在武承嗣和来俊臣那里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偏偏还这么不在意。”

        玄英不情不愿的模样让裴崇道好笑，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放心吧，我不仅在家中调养了数月，先前绿绕，后来绿绣都给我许多又一坊的珍贵药材，生怕我身体没好透，反叫你操心。”他提到绿绕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见玄英没有什么异常才放下心来。

        两人走了一段路，回到了先前临时休息的小屋，这里极其隐蔽，是个天然的视觉死角，若不是有一天夜晚赶路不慎摔下来，没有人能发现。

        换了身干净衣服后，裴崇道自然地去烧火，还不忘把先前收到的情报交给玄英，那纸条上有一点水迹，是两人胡闹的时候不小心沾上去的。玄英心知肚明，但还是背过身去偷偷笑了，她刚还纳闷呢，怎么她的敬之突然跑去捡柴烧火，耳朵尖儿上还隐隐发红。

        笑过几声后，玄英迅速恢复过来，将纸条看了两遍才满意地扔进裴崇道刚点起的火堆里，拍拍手道：“魏王的人上钩了，估摸着太平也不会闲着，我明日便让人想办法接近绿绋，不过这个还是有一定难度，希望能在太子之位定下来前办成。”

        “绿绋？她如今就在京郊的魏王别院，你的意思是，要她主动接触？”裴崇道瞬间就理解了玄英的意思，以武承嗣和绿绋的心智，送上门去的情报定然不会轻易相信，只有他们自己查出来的才行。

        而且近几年来，武承嗣的手段颇有长进，即使还是很急于求成，但反复无常，偶尔连玄英和李七娘都会吃个大亏。

        眼看着未来极有可能上位的“太子”就要入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魏王又开始着急了。

        “你说的不错，绿绋的才智虽然不及绿绕和绿绣，可是为人果决，跟着武承嗣后手段也日渐凌厉，这两年没有怎么接触，但据手下人汇报的情况看，确实是魏王的‘贤内助’。”玄英伸手烤火，因为想得过于投入而没有注意，掌心差点被火燎到，吓得裴崇道连忙把她冰凉的手拉进衣服里捂着。

        “你又想着绿绣她们了？莫九为人你也知道，别担心，他会照顾好她们的。”裴崇道自知道自己的同僚竟然是玄英的下属后，着实大吃一惊，细细回想之前二人的相处，才觉得处处有迹可循，只是当初他没有往这方面想。

        “说来，还是因为莫九，我才对又一坊有了些了解，这不会也都是你安排的吧？”裴崇道揽着玄英，胡须扎着她的脸，惹得她好一通抱怨，还扬言要用匕首给他刮一刮。

        她的手四处点火，嘴上倒是老老实实回答了问题：“非也，不过当初江月楼刚开张，我举办诗会那次，确实是让他拉上你和你们刘寺卿一道来。他也知道我的行事作风，后面自然会随时帮衬着。”

        “那他，那他之前，”裴崇道按住玄英的手，忍了又忍，又因为莫九郎而想到之前与他对答的那几句话，不由得俊脸更红了，“所以他一直知道我们、我们在一起了是吗？”

        玄英一愣，有些茫然地看着裴崇道，不知道他这话具体指什么，可在裴崇道眼里，她的反应像是不知情，这让他好受许多，否则，实在是再也没有脸面去面对昔日同僚了。

        “算了，既然你不知道，那应该没事。”裴崇道刚松了口气，又被玄英灵活逃窜的手整得没了脾气，正要逮住她教训一二，就听耳边一道轰雷炸开。

        “你是说，那只‘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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