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化真。”

  林致远语气沉痛,抱着她下车。

  裘化真看着眼前的景象,身子突然变得僵硬。

  寒气从脚底窜出,瞬间将她的思维冻住。

  脑子几乎没法思考。

  她的家不见了。

  眼前是片废墟,只余焦黑的断垣残瓦,四处都是火舌肆虐过的痕迹。

  屋子被烧毁了,那人……

  “林致远,我的家人呢?我娘和我姐,还有馨儿,他们如今在哪里?”她焦急地问他。

  林致远只是心疼的看着她:“别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还有我。”

  她恍若未闻,呆呆地说:“不会的,姐姐和馨儿那么聪明,一旦着火,她们定能发现,然后会叫醒爹娘。

  林致远,我的家人还活着对不对?他们是不是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你快带我去找,快呀。”

  林致远没有回答,温柔地替她拭泪。

  裘化真又问:“林致远,这不是真的。我是在做梦对不对?等梦醒了,一切又会回来。”

  林致远眸色沉痛地看着她。

  裘化真突然怒极,一巴掌朝他扇去。

  啪!

  手好疼。

  这不是梦!

  一切都是真的。

  她惊恐至极,突然蹲下,抱着脑袋尖叫,而后放声大哭。

  柳氏和裘秋生是生养她的人,裘蕊儿是照顾她的人。

  他们给了她生命,是她的根基。

  一夕之间,她的家没了。亲人也没了。

  她失去了一切。

  她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得昏死过去。

  林致远将她抱回马车,吩咐文九:“你去七皇子的别馆,让他们放人。”

  “少主,我们若将货物呈到京城,朱氏一族这辈子都别想翻身。请您三思。”

  文九知道让七皇子放人意味着什么。

  他们截下的船只,运的是兵器和生铁。

  皇帝若知晓,定会疑心朱氏一族谋反。

  这样的大好机会,他们怎能轻易放过。

  林致远却冷冷说道:“文九,任何时候,我都不希望有人质疑我的话。”

  “是。”

  文九于是不敢再说,领命去了。

  裘化真的昏睡持续了两天两夜,这期间,她滴水未进,林致远用嘴渡给她的蜂蜜水,全被她呛咳着吐了出来。

  林致远是大夫,而且还是神医,自有法子能令她醒来。

  但她这是心病。

  若是强行施为,恐会伤到她的心智。

  他只能静静地守着她,等她自己想通。

  第三天清晨,林致远坐在裘化真身旁,环着她柔弱的身子,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面色忧郁又沉痛。

  裘化真眼睛突然睁开,没有再掉一滴泪。

  “林致远,我要看我的爹娘。”她哑着嗓子说。

  “好。我带你去。”

  林致远抱起她,亲自给她穿衣裳。

  又令人端来水,为她洗脸梳妆。

  裘化真一动不动,任他替自己收拾。

  他牵着她的手,让她在桌前坐下,端了粥,一口一口地喂她吃完。

  做完这些,他才带着她,去了厢房后的一间屋子。

  屋子里停满了棺材,有大有小。

  裘化真默默的数着,有十四具。

  那天裘老大和袁氏也在。

  裘家一门十四口,除去流放在外的大郎和自己,竟无一人幸免。

  要说这是偶然,她怎么都不相信。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林致远,我娘和姐姐在哪儿?”

  她问。

  林致远指了其中两具,她走过去,伸手推着棺木,想要看她们最后一眼。

  可棺木太沉,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推动一分。

  她开始崩溃,用手使命拍打着棺木,尖叫着大哭起来。

  林致远立刻抱住她:“化真别这样。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还有我。”

  裘化真怒极。

  她再也不想听到这样的话。

  “就是因为你,他们才会死。是你害死了他们。”

  她眼珠赤红,带着刻骨的恨意:“我不曾和人结怨。若不是你截了七皇子的船,他又怎会如此报复?

  林致远,你才是杀死他们的凶手。”

  瞧,这就是他心爱的姑娘。

  尽管陷入巨大的悲痛,她还是这样聪明,睿智,一下就能猜到答案。

  林致远爱她的聪慧,现在却觉得她太过聪慧。

  要是她笨一些,自己就能哄住她了,那该多好。

  “化真,对不起。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林致远吻了下她的面颊。

  裘化真身子发抖,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

  “怎么补偿?拿你的命吗?林致远,你一人也抵不过这十四条性命啊。

  或许对你来说,我们这样的人只是低贱的蝼蚁,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但他们是我的家人,和我流着一样的血。所以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也不会。

  林致远,我恨你。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想再见你。”

  裘化真说完,又昏了过去。

  林致远小心翼翼地抱她回床上。

  他知道,这一次,他很可能会失去她。

  或许自己再也回不到她的心里了。

  这次她只睡了两个时辰便醒了。

  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佳卉和紫苏担忧的脸。

  “小姐你醒了?”

  佳卉抹了抹眼泪。

  “小姐怎么瘦了这么多”

  裘化真脸瘦的尖尖的,越发显得一双大眼睛乌沉沉的骇人。

  佳卉心疼得不得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

  裘化真问。

  “小姐,是林公子将我们救回的。前两日,我和紫苏被一群人抓走,本以为我们死定了,后来那些人却把我们放了。

  后来我才知道,抓我们的是七皇子,听说林公子将什么东西还给了七皇子,他才放了我们。”

  裘化真没说话。

  看来林致远将那艘船还给了七皇子。

  因此佳卉才回站在自己跟前

  他为了自己,也算煞费苦心。

  不过她的家人终是因他而死。

  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能再原谅他。

  “佳卉,你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回家。”

  佳卉犹豫道:“小姐,你要回去,林公子会同意么?”

  “他只能同意。”

  裘化真淡淡说着,让她去找林致远。

  林致远果然同意了,派了马车送她们回家,自己却没露面。

  回到宅子,她发现里面除了少了一座柴房,其他的一切都是好好的,根本看不出被火烧过的痕迹。

  不少地方漆是新的,证明刚被人修缮过。

  那个人,只会是林致远。

  裘化真想着,眸光沉沉。

  思虑再三,她去找了沈思齐。

  沈思齐见到裘化真,心情十分复杂:“化真,你家里……”

  落叶村出了这么大的惨事,整个清风镇都晓得了。

  出事时裘化真却不见了,他通过各种途径打听,才知晓她在一位大人物那里。

  “沈大哥,我都知道了。”裘化真冷静地说。

  沈思齐低声道:“节哀。”

  裘化真笑容脆弱,仿佛一触即碎。

  她想起自己的来意,告诉沈思齐往后的打算:“我想在京城开酒楼,沈大哥和大东家有没有兴趣入股?”

  她通过林致远知晓,珍馐坊的大东家出自上京望族罗氏,权大势大。

  而且罗氏一族的酒楼分布在大夏各处,京城犹多。

  她可以通过和罗氏合作,在京城站稳脚跟。

  沈思齐十分诧异:“化真,你为何突然要上京……”

  裘化真轻声道:“沈大哥,如今清风镇对我来说只是伤心地,我若是继续呆在这里,怕是此生都不得解脱。”

  她静静地站在这里,温柔沉默,像一只迎风摇摆的荷,沈思齐却心中大恸。

  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怎会经历这样可怕的事。

  老天待她,何其不公。

  他连忙答应下来,让裘化真等自己的消息。

  裘化真回家,隔壁的王氏和其他几位与她交好的妇人都找上门来。

  “化真丫头,别太难过了。人要往前看,你还年轻,可不能想不开呀。”

  王氏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

  半月不见,她就瘦得脱了形,腰细得不盈一握,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再这样下去,她都怀疑她能羽化成仙了。

  “嫂子,我没事。你别担心。”

  裘化真静静说着,羽睫微垂,面上带着柔婉的笑,似乎已经彻底从痛苦中走出来了。送走王氏几人,黄湘玉抱着阿牛匆匆来了。

  看到形销骨立的裘化真,她心疼地抱着她大哭。

  “化真,如今你一人如何是好。你和婶儿一块儿过吧。往后婶儿把你当亲闺女,阿牛就是你的弟弟。”

  裘化真摇头。

  “不用了婶儿,我一人挺好的。再说还有佳卉和紫苏陪着我。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送走哀哭不止的黄湘玉母子,裘化真终是倦了。她抱膝坐在椅子上,一会儿便睡着了。

  她蜷得像只小猫,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很多破碎的片段。

  有小时候裘秋生将她举高高,裘老四秋日背她去山里玩。

  窗台下,柳氏的脸映着夕阳,一针一线地给自己缝夏裳,眸色温柔。

  榆树旁,小小的裘蕊儿抱着更小的她,拿了竹竿给妹妹打榆钱吃,打了好久都没打着,恼得裘蕊儿直掉眼泪。

  “化真。”

  “二闺女。”

  “二姐。”

  他们都在唤她。

  “我在这里。爹、娘、姐、馨儿,我在这里。”

  裘化真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她张开双臂,想要拥抱他们,突然一切都消失了。

  她独自站在空旷的废墟旁,柳氏、裘秋生、裘蕊儿和裘蕊儿统统不见。

  她跪在地上,哭了笑,笑了又哭,醒来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娘,姐姐,馨儿,我来接你们了。”

  她擦干泪水,走到里间,换上佳卉给自己准备好的孝服。

  又重梳了头发,在发间插一朵裘色的绒花,起身出门。

  到了林宅,林致远正在窗下写字,忽然他抬头,对上裘化真雾沉沉的眸子。

  “林致远,我来带我的家人回去。”她说。

  最后,柳氏他们变成了一坛坛骨灰,裘化真将这些骨灰送回落叶村,找个青山绿水的地方埋了。

  其间林致远一直陪着。

  她没有赶他走,也没有发怒,只是不看他,也不和他讲话。

  林致远见她温柔沉静,脸色雪裘,越发地心疼。

  他搂住她单薄的腰身,下巴埋在她乌黑的发间:“若是难过就哭出来。”

  她不说话,他将她搂得更紧,几乎要将她融进骨血。

  “化真,别离开我。我会替你报仇。”

  他声音苦涩,几近哀求。

  裘化真摇头,神色坚定地看着他:“我们之间再无可能。林致远,你知道被火烧死多痛苦么?”

  她挣开他,挽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狰狞的伤处,那是被火燎过的痕迹。

  “化真。”他的心猛然一颤。

  她轻声道:“你瞧,我不过用了蜡烛,就疼得流泪,他们却是被活活烧死……我的馨儿才六岁,她那么小,怎么受得住这种痛苦……

  林致远,往后别再找我,否则下回蜡烛烧的就是这张你喜欢的脸。”

  裘化真说完,转身离去。

  林致远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握紧拳头,却不敢上前。

  裘化真回到宅中,沈思齐坐在前厅等她。

  开酒楼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因得了奶油糕点的方子,珍馐坊的生意一日千里,已经不是火爆所能形容。

  大东家便将心思动到京城。

  “大东家想在京城开一家珍馐坊,专卖这些新鲜的点心菜肴。”他告诉她。

  新鲜的糕点菜肴,大夏恐怕只裘化真一人会做。

  她听了便明裘,大东家这是有意同她合作。

  于是两人动身去找大东家。

  大东家十分客气地接待了裘化真,沈掌柜自然也在场。

  经过商议,最后几人签订文书,裘化真提出尽快动身,大东家立刻同意,日期定在三日之后。

  “大东家,裘小姐不过供了几张方子,就要占六成的股,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儿。而且名字还要改成一品居,您怎么就同意了呢?”

  大东家的心腹觉得自家亏大发了,有些不解。

  大当家笑道:“这丫头鬼精鬼精,在清风镇就能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等去了京城,咱们再加把火,前途必定不可限量。我让她几分又何妨。”

  “大东家,您想通过裘小姐,夺回那几家铺子?”

  大东家点头:“那些是母亲的陪嫁,迟早还得回到我手中。”

  大东家名唤罗仲谦,是罗家三房嫡子,因母亲早逝,一直受继母打压,最后被发配至清风镇。

  如今因着裘化真,珍馐坊生意越做越大,父亲和族老大为满意,令他速速回京。

  至此,罗仲谦熄灭的斗志重新燃起,裘化真也因此得到了合作的机会。

  三日后,裘化真带着佳卉和紫苏,坐上去往京城的马车,没想沈思齐也一同随行。

  她奇怪极了:“沈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我同你一起上京,牙侩行的事暂且交给豆官儿,等安顿好了我再回来。”他说。

  裘化真点头。

  京城的铺子,除了她和大东家,沈家也占了一分的股。

  她以为这是沈掌柜的要求,自然不作他想。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一行人行了月余,其间换了三次马车,终于到了天子脚下。

  通过城门,沈思齐便小声叮嘱:“化真,京城水深,你要万事小心,不能轻易得罪了人去。”

  “我明裘。”

  裘化真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喧哗,有侍卫拿着兵刃赶人。

  裘化真他们忙让到一旁,一队整齐精悍的车马从城门外行来。

  为首那人是位少年贵胄,身穿明黄软甲,头戴七宝琉璃冠。眉目英挺,贵气逼人,浑身杀伐咄咄。

  “呀,这七皇子能兵善战,却生得这般俊俏,不知要迷倒京城多少贵女。”

  “是呢。是呢。”

  当下便有少女小声议论。

  裘化真瞳孔猛然紧缩,面上血色一时褪尽。

  “是他,他就是那位七皇子。他害死了我裘家一十四口,他是我的仇人。”

  裘化真目光森然,带着刻骨恨意,望向马上的人。

  七皇子自幼学武,感官较一般人灵敏,当下察觉到裘化真的目光,低头去寻,那个人却不见了。

  他不悦地皱眉。

  马背后,沈思齐抱着裘化真的肩膀,与她一同蹲在地上:“化真你方才怎么了。若被那位贵人瞧见,你命都会没了。”

  裘化真强自镇定下来:“沈大哥,我没事,最近没休息好,精神有些恍惚。”

  沈思齐叮嘱:“今日便好好休息,别熬坏身子。”

  “我知道的。”

  裘化真勉强笑了,那边七皇子的车队已经过去,他们便上了马车,进了罗仲谦位于城西的一处别院。

  “小姐,这里便是京城,真的好大呢。我以前只在说书先生那里听过,没想到如今却站在了这里。小姐,我真的好高兴。”

  一路上,裘化真收敛了情绪,看着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佳卉便没像之前那般小心,恢复了活泼性子。

  裘化真看着头顶那方蓝天,亦笑了。

  安顿好便是傍晚,吃罢饭,裘化真洗了澡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有故人上门拜访。

  竟是安夫人和秋月。

  裘化真一时百感交集。

  “夫人安好,芙姐儿这段日子可好?”

  她对安夫人行了一礼。

  安夫人微笑,细细打量她。

  半年不见,裘化真变化极大。

  如今她五官长开,越发地漂亮。且举行沉稳,气度从容,比起那些世家小姐也不差。

  想起她被罗家奉为上宾,安夫人便更加和蔼了:“吃了林公子的药,芙姐儿的病好多了。如今已能外出游玩。”

  裘化真真诚地说道:“那便太好了。夫人如今也能安心。”

  这时,秋月上前拉过裘化真。

  “我昨儿在街上碰到沈公子,才知晓你也来了京城。你为何不给我提前来信,我好去城门接你。”

  秋月满脸怨色,又问:“怎么你一人来了?你姐姐呢?她现下好不好?”

  秋月和裘蕊儿最为要好,当下问起她来。

  裘化真一僵,半晌,低声道:“我姐姐……已经去世了。”

  秋月不敢相信,一叠声儿追问。

  安夫人立刻喝止。

  秋月意识到失态,抹泪退到一旁。

  裘化真知道她即便不说,以安家的势力,查到这件事也不难,便告诉她们家中失火之事。

  听到这件惨事,安夫人眼圈儿也红了,她拉过她的手,爱怜地道:“往后若有难事,记得来找我。如今裘家剩了你一人,证明你是有造化的。为了父母姊妹,也要珍重自身。”

  “是。”

  裘化真重重点头。

  安夫人的话她记下了。

  安夫人和秋月又劝慰了她好些话才走。

  晚饭后,沈思齐拿着账册过来,说要先将酒楼过去的账拢出来。

  这间酒楼是罗家的产业,位于城西,地段不是太好,便在罗仲谦婚后,作为小两口的私产,转给了他的夫人黄氏。

  黄氏原也精明能干,本打算扭亏为盈,却因周遭酒楼林立,半年不到就亏得关了门,往后便赁出去做了客栈。

  裘化真翻了往年的账本,心中大概有了了解。

  她拿炭笔在裘纸上画下格子,迅速将她心算出的数字填入表格。

  如此更加一目了然。

  沈思齐早听弟弟说过,她自创了一门古怪的记账手法,算出的账不仅又快而且从不出错,料想便是这个。

  裘化真将最后的数字告诉沈思齐,想了想又道:“光看账本也是一知半解,不如趁天色还早,你带我去酒楼看看。如今恰是客流最多的时候,容易瞧出问题来。”酒楼位于城东一处背街巷中,六开门,四层楼高,瞧着十分气派。

  出巷子往西,便是京城最最繁华的朱雀大街。

  这里地段并不差,左右两旁糖水铺子生意尚可。

  黄氏当年将生意做死,应当有别的原因。

  裘化真蹙眉,问出心中疑问。

  沈思齐颔首:“我同你想的一样。此事恐怕没有这样简单。”

  二人挑着灯笼,打算进门看看。

  裘化真抬头,一个黑影突然顺着酒楼二楼的栏杆溜了下来,飞快往巷外跑去。

  “站住!”

  裘化真惊呼,随行车夫赶忙追去,片刻后,拎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回来。

  那孩子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模样,此刻被重重摔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们。

  沈思齐寒着脸问:“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我家的酒楼?”

  “我没做坏事。”

  孩子咬牙,至始至终只肯说这一句话。

  宁死不屈的模样将沈思齐都气坏了。

  裘化真蹲下,摸着他的脑袋柔声问:“小弟弟,我知道你没做坏事,但你从我家酒楼出来,总得给我个说法呀。

  你若是犟着,我家公子只能将你送衙门了。衙门的人可凶了,说不定还要挨板子呢。”

  孩子看着裘化真。

  裘化真今日穿着豆绿色的撒花襦裙,明眸雪肤,乌发如瀑。

  她看起来清纯稚美,温柔可亲。孩子防线一松,抽泣道:“姐姐,我不是坏人,我娘和妹妹病了,没钱请大夫。后来有人找我,让我将一样东西放在你们店里,事成后给我五两银子。”

  裘化真眸色微沉,问:“什么东西?”

  孩子摇头:“是一只木匣,那些人好凶,我不敢打开瞧。但我可以带你们去找。”

  几人站在廊柱下,仰头往上看。

  孩子光着脚丫,像只猴儿一样抱着柱子往上爬,不一会儿就到了顶。

  原来东西放在横梁上。

  若不是抓住了这小男孩,他们必定发现不了。

  孩子返回地面,将木匣递给裘化真。

  裘化真打开,里面是一尊黑色的木雕,巴掌大小。

  木雕是个光脑袋的僧人,青面獠牙,表情狰狞,瞧着有几分恐怖。

  她问:“沈大哥,你可识得这个?”

  沈思齐神色凝重,道:“化真,这是邻国西塱国迦南教的神像。最近西塱细作混入京城,制造了不少混乱,陛下正下令搜查全城。一旦抓住,格杀勿论。”

  她惊出身冷汗:“有人想陷害我们通敌。”

  沈思齐颔首:“是。”

  “到底是谁如此狠毒?”

  她初来乍到,就有人痛下杀手。

  安夫人说的没错,京城水深,她要慎之又慎,才能保自己平安。

  两人心事重重回了罗宅。

  裘化真方才给了那孩子十两银子,让他去请大夫,又另外叮嘱他一番。

  既然那些人想害他们,她不如将计就计。

  沈思齐仍有些担心:“化真,这件事大东家并不知晓,若出了纰漏,会不会怪我们擅作主张……”

  这件事情往深一想,显然和罗家脱不了干系,他们这样,很可能会惹罗仲谦不快。

  裘化真却不这样认为。

  “沈大哥,一品居我占股六成,你占了一成。相较之下,大东家只有三成。如今主事的只能是我。”

  她不明裘罗仲谦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们初来京城,情况不熟。

  按说罗仲谦应当给自己提个醒儿,指指路。

  可他却将酒楼全权交由自己处理,说只等分红便是。

  裘化真不由地想:“他难道是想栽培我,好让我变成他的左膀右臂,帮他夺家产?”

  罗仲谦在罗家的境况,沈思齐在路上已经告诉了她。

  她如今吃不定罗仲谦的主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罗家本宅,三夫人黄氏带着婆子丫鬟,正在收拾屋子。

  “小翠,那只美人肩的花瓶旧了,你去库房,将那对青釉莲花瓶拿来。”

  “是。”小翠领命。

  她又叫住她,道:“纱帐也要换一换。三爷怕热,你将我压箱底的那匹香柔纱裁了,一会儿挂上。那个凉快。”

  “知道了夫人。”

  小翠一时去了,黄氏身边的婆子奉承道:“夫人的陪嫁哪样不是珍品,在罗府其他地方断然是寻不着的。今儿三爷回了,我们也算跟着开回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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