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凤宜阁的凌小姐

彩艺楼是位于凤宜阁内的一栋两层建筑的小楼，一楼的主体是一个大厅，是歌舞妓练舞编曲的地方，其余则是堆放乐器、舞衣等道具，二楼面积相对较小，主要是用来议事和接待的花厅。芸娘带着粗使丫鬟把郭惠兰狠狠地清洗了一番，找了套丫鬟的衣服给她换上，才带着她穿过长廊走进了彩艺楼。

        直到此时，郭惠兰才认真瞧见眼前这个女子。红樱唇饱满润泽，鼻子小巧挺立，如蝶翼的睫毛随着眼睛眨眼的动作灵巧地翻动着，远黛如山，嫩肤赛雪，身姿纤细婀娜。这样的容貌身段，不用说男子，就是同为女子的郭惠兰都不得不赞同一句，美人。

        “姑娘看着我已经有好一回了，莫不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凌挽馥翻完最后一页手中的书册，发现这个傻姑娘还在愣愣地看着自己，笑着问道。

        “小女子郭惠兰，年方十八，柳州檀宜人氏。让姑娘见笑。”加上这次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就眼睁睁地望着人家着实不礼貌。被凌挽馥一提醒，郭惠兰慌着一下子跪着交代了自己的姓名籍贯。不知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端庄的女子让郭惠兰敬畏，特别是对上那双清眸，有着不同于年龄的透彻，仿佛世间所有的事情在她眼里都如清泉下的石头，棱角都能清晰辨认。郭惠兰小心用眼角抬起一个很小的角度，除了自己和刚进来的芸娘，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但是，没有看到弟弟郭晖。

        “郭姑娘不必时时跪着，我这阁里没有那么多要跪的规矩。姑娘既然说要投身我的凤宜阁，有些话不得不问。”凌挽馥让郭惠兰起来，她老是动不动就下跪磕头，让凌挽馥多少不太习惯。“你弟弟大夫看了，身子是虚弱些，有些小毛病，四月正给他上些外用的药膏，等会就会带过来。”凌挽馥见郭惠兰一副紧张的样子，眼角还时不时四处瞧，猜想着估计是进来没看到弟弟郭晖。

        “接下来我问的东西，姑娘请老实作答。当然，我也会有办法去核查是否有虚言。姑娘倘若存有那些小心思，我劝姑娘大可不必在此浪费彼此的时间。”

        “是，惠兰定当如实回答。”

        “郭姑娘既然为南方人士，这个年纪应当是订婚嫁人之时，为何会带着弟弟行乞到京城？家乡是否还有其他人？”十八岁的年纪，比凌挽馥还要年长两岁，不要说订婚，如果速度快的话，估计已经是孩子的娘亲了。

        “我父亲在家乡经营着一家小店，谈不上富裕，也是衣食无忧。问题就出在了我的婚事是，镇里有个土霸，看到我适龄婚配，就派人上门说媒，想把我娶回去给他傻呆的儿子做媳妇生儿继承香火。”郭家老爷向来珍爱这个听话的女儿，土霸家尽管富裕，然为人不仁义，郭老爷怎么忍心把女儿下半生葬送在这样的家庭中。郭家的拒绝不仅使得女儿原本订好的婚事告吹，也带来了家庭的灭亡，“那人用钱财贿赂县令，那我父亲平日随手写的小诗作借口，说我父亲蔑视王权，写讽刺诗，有谋反之意。”

        文字狱，自当今圣上继承大统以来已有二十余年，可有了武德年初那段时间的血腥镇压，这还是一个极为敏感的问题，凡涉及者，几乎无一幸免。

        “冤屈？”凌挽馥冷笑着，文字狱没有绝对的章法，可以说无，也可以说有，定罪与否更多地掌握在审判者手中。

        “先父绝无叛逆之心，那些小诗不过写写平日闲情，打发一下时间罢了。我绝对不会欺骗姑娘的。”说罢，郭惠兰又跪在了地上，还“咚咚”地给凌挽馥叩头。

        凌挽馥一个眼色让芸娘扶起郭惠兰，继续说道：“再跪，再叩，我怕地板都被你磕出一个坑了。我不是县老爷，没办法做这个事情的判断。我现在关心的是，你怎么带着弟弟出来的？”文字狱牵连家人，重者杀头，轻者为奴为娼。她可不想自家生意惹上了大麻烦。

        “我逃了出来。”郭惠兰是所有的事情的起因，是土霸的目标，郭家出事之后，她被偷梁换柱囚禁了起来，等她在婚礼当晚骗过傻呆儿逃走出来后，郭氏夫妻没有定死罪，却在流放的途中不幸染病离世。所庆幸的是，弟弟被隐藏了起来，她找到了弟弟，带着他一路北上至京城。

        “那你是否有什么技能？是否识字？”郭惠兰的情况不算太复杂，是她可以处理的范围。郭惠兰要在这里安身，凌挽馥就要知道她能安置在什么的位置上。倘若识字，只做一般的丫鬟，多少就是一种浪费。

        “自小爹有教我识字，我还学过琴。”

        “把鸳鸯叫过来。”芸娘应了一声是，便出门交代了几声小丫鬟，不一会，便有一个女子人未到声音便到。

        “小姐你这个时间找我来有何事？”女子的声音极为好听，甜甜糯糯的，小巧的美人痣点于下颌，衣着鲜艳夺目，就如她的名字一样，彩色的鸳鸯。

        “这位郭姑娘说她略懂音律，让你过过耳朵。”

        “哦，有你和芸娘在，何须我过来。”别人可不知道，先别说芸娘，单单是这位小姐对音律的熟知便可以与她平齐。话说如此，鸳鸯还是走进了郭惠兰，伸手抬起她的双手看看，摸摸，随即便让人抬了一个乐器架，指着说道：“去挑你顺手的，随便来一曲，不行的话，来一段也行。”

        彩艺楼里面的琴大多都是用来平日练习，乐妓演奏的时候一般都会用自己习惯的琴。可尽管如此，这些练习用的琴都是出自京城出名的店铺名师之手，绝无劣品。郭惠兰从中挑选出月琴坐下弹起了曾经熟悉的曲子。自从家中出事以来，父母双双离世，带着弟弟流浪天涯，她都不曾想会有这么一天在这样的机缘下抱起琴为生计而弹。

        鸳鸯闭着眼，丹涂红艳的手指轻轻伴随着节奏扣着。“一般般，就手指的骨骼还算是个苗子。”郭惠兰学得不算精湛，弹的曲子不算高难度。世家女子，也是这样了，不像鸳鸯她们。弹琴对普通女子而言就不过是常备的玩具，最多的用途就是为了她们出嫁的时候多一份赢取婆家好感的筹码，不是谋生用的伎俩，又有多少会愿意深究个中技巧。鸳鸯用的那个评语，没有多少低估之意。

        “那就这样，我暂时留下郭姑娘你，既然你会乐器，那么就跟着鸳鸯。你的卖身契会在两个月之后安排签订。”

        “两个月？”郭惠兰不明白，留下了她，为何不签卖身契。

        “是的，这两个月我不会强迫你，主要是熟悉一下情况，学学规矩。这两个月里，你可以好好考虑是否愿意走这一条路，如何走，是像鸳鸯那样的艺妓，还是以色侍人，倘若这两个月的时间内，你突然反悔或者有了更好的出路，跟芸娘或者我说一声便可，绝不为难。这两个月的时间，给你，也给我凤宜阁。凤宜阁会根据你说的情况去调查核实，倘若我们核实的情况不符，恐怕我就没办法为了提供遮风挡雨之地。至于你的弟弟，我允许你这两个月和他一起住下来，后面的情况，就两个月后再说。”这是凤宜阁多年来的规矩，不管是谁进来，都要经历这样一个过程。不管是好是坏，进来人的情况，都要去核实，以减少日后的麻烦。见郭惠兰点了点头，凌挽馥转而吩咐起一直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和芸娘：“罗叔，你去安排一下。芸娘你带惠兰去住的地方，这个月的月钱已经支了，你就另外从账上给些银两，其他的吃住什么的按照规矩来就好。”

        “是。”芸娘和罗伍纷纷答道。

        “我带她过去吧，反正现在没什么事情做。”鸳鸯站了起来，既然来了，提前熟悉一下未来两个月跟着她的小丫头也好。

        “那你去吧，有什么事情找芸娘就好。”没想到鸳鸯会自动冒出来，凌挽馥手中的杯子顿了顿，心中想道，鸳鸯看来多少有点喜欢惠兰。

        待四月把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郭晖过来后，鸳鸯带着惠兰从芸娘处领了银两，衣服还有房号，路过厨房的时候鸳鸯又顺便在里面抓起几个午饭余下的肉饼才带着惠兰姐弟去了住的房间。

        “这里原本是粗使丫鬟住的，简单偏了些，但是考虑到你弟弟也跟着一起住，这里反而合适。”像郭惠兰这样等级的一般都是两人或者三人一个房间，因为惠兰情况有点特殊，芸娘还是腾出了一个单独的房间给他们两个单独住。“你的考察结果没出来之前，你们两个都可以安心住在这里。这些日子基本上都是打杂一类的活，不会为难你。具体的规矩，芸娘日后会慢慢和你说，照着做就是了。只是干活的时候，你弟弟就不能跟在身边。你得想个办法安置。”

        “我弟弟很乖的，绝不会吵闹，会呆在房里。”

        “整天都呆在房间，也不用那么夸张，只要你干活的时候不粘着就好。”

        惠兰点头连忙说是，房间简单点，但干净通风，凤宜阁包吃住，她手头领了银两。和以前大小姐生活不能比，但是比起长廊坊那边已经是好了不知多少倍。

        望着郭惠兰那骨子里藏不住的兴奋，嘴里还不停地谢谢姑娘。鸳鸯摇摇头，想想还是告知一下她会比较好：“凤宜阁规矩不算为难人，基本上安分守己是没问题的。可是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你要记住，在这里，不是每个人都唤作姑娘，不是每个人都能唤做小姐。”

        在凤宜阁，姑娘好多个，但是小姐仅有一个，唯一的凌挽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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