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无处可逃
第一章：无处可逃
泛亚联盟·重明
老旧的贩卖机躲藏在庞大的高架桥下，残破的外壳时不时因车辆经过带来的轰鸣声而颤抖。灰蓝色头发的年轻男人悄然拐进这个角落，他按键的动作轻车熟路，双眼带着点焦虑与疲惫，等待着那瓶带着凉意的罐装饮料砸下来的声音。
某种糟糕的感觉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这是一种警戒，类似于暴露在掠食者面前的草食动物所拥有的本能。有人正在寻找他，不止一个，他们的生命力具象为快速蠕动的细小光点，不断汇聚在他的脑海里，行进的方向正是此刻他所处的位置——这是属于他的先导能力。与其他强大的先导者比起来实在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在特殊时刻却能发挥不同的作用，比如规避风险。但可对此没有多大的好感，总觉得像个狼狈的逃兵。
早在下班时他就有所发觉，或许是败给了侥幸——做着最常规的工作，起早贪黑拿着可怜的薪水，这样的穷鬼又能惹上什么麻烦呢？可事实并非如此，他费了整整一下午兜兜转转到了过去居住的旧城区，那些可疑的光点依旧没有消散，反而有步步紧逼的趋势。他难得为这个没什么用处的能力感到庆幸，至少能让他不至于不明不白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需要赶紧离开。
后方突然出现的光点使他全身的肌肉紧绷，全力抛出的饮料狠狠砸在对方的头上。
“嘿! 伊利亚! 没想到在这遇见。啊，好痛! 你在做什么!？”直到听见熟悉的惊呼，他才察觉这是兼职的咖啡厅里的同事，稍稍松了口气。
“你搞什么鬼! 差点要了我的命!”同事带着诧异的表情大喊，面色痛苦地揉着自己受伤的额头。
“抱歉……” 被称为伊利亚的男人低声说着，伸出手想要查看，很快又因尴尬而收回。
“唉，我说，你今天怎么回事？下班的时候溜得那么快，刚刚又对我那副态度，想什么呢？对了，店长和我说你下个月要离职，为什么？难道说找到了什么赚钱的新门路？”
看着他的嘴巴不知疲惫地一张一合，伊利亚心里想的只有那些渐渐逼近的光点，“有缘再见。”
他一把夺下了同事头上的鸭舌帽，遮掩自己显眼的蓝发，又拢了拢外套，飞快地钻进了一旁灰暗的小巷里，不见踪影。
他在错综复杂的老街道中穿行着，勉强地隐藏着身形。这些追踪者们似乎暂时失去了目标，脑海中的光点不再像之前那样有序，变得凌乱起来。他背靠冰冷的墙壁，谨慎地喘息着，胸膛中快速的心跳声此刻变得格外清晰。
他催促自己尽快冷静下来，越来越多可疑的光点被感知到，它们正在编织一张紧密的网罗，不断收紧，而他则位于最中央，无处可逃。再这样下去的话，唯一的选择就只有束手就擒，之后呢？如果幸运的话，可能只是收集情报的询问而已，可本能让他无法相信这种可能性。人类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伊利亚此刻无比赞同。
十字路口对面熟悉的路牌，比几年前变得更破旧了些。这附近有一幢未完工的楼房，不知出于何故，那栋楼没有被继续建造下去。在这极其紧张的城市空间中，不可思议地一直荒废着，自然成了胆大孩童的乐园，包括曾经的他。
眼下，这里无疑是唯一的避难所，或许能为他争取逃脱的机会。
楼房依旧荒废着，比过去更加肮脏破败，伊利亚轻轻推开摇摇欲坠的门板，楼内漆黑一片，灰尘和霉味呛得他掩住口鼻。他闭上双眼认真地感受着，楼房内部似乎没有生命的迹象。他迈步向里走去，由于光线不足，地面上散落的建筑垃圾险些将他绊倒。
他花了点时间找到了地板下狭小的隐藏空间，绝妙的藏匿地，这是与其他童年玩伴共同的秘密。
那些该死的光点已经向这四周靠近了，要快点躲藏起来。不过是沉浸在回忆中一瞬，就已经赶上了，这样的速度——是先导者吧，这些家伙究竟是谁？
糟糕! 活跃的生命反应突然出现在转角处，什么时候进来的？! 伊利亚的心脏悬在空中一般剧烈地跳动，他险些忘记了呼吸。
他不假思索地袭向那个陌生人，几乎用尽全力挥出一拳。对方被他的突袭击吓了一跳，怔住了几秒，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灵活地接下了他的拳头，抓住他的手肘试图将他制服。伊利亚奋力挣脱开来，陌生人的力气大得有些可怕，他怀疑他能否生生掰断普通人的手腕。
伊利亚尝试连续挥拳攻击，但无一不被他顺利接下，陌生人不再一味地防守，开始做出反击，腿脚带着不容轻视的力量袭向他的面门。伊利亚立即向后一跃，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你是谁？来这做什么啊？”陌生人疑惑地喊道，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伊利亚这才看清他的样子，黑白相间的运动服，个子很高，似乎比自己还要强壮些。浅亚麻色的长发束成马尾，脸上带着一副古怪的橙色护目镜，使伊利亚看不清他的眼睛。
“我该这样问你!”伊利亚强硬地说，这个人实在不太像追踪者。陌生人背上的白色剑袋吸引了他的注意，没错，这跟新闻里战场英雄背上的别无二致，是制式的东西。
现在可不是好奇的时候，他只想立刻逃开。
“别走!”陌生人想要将他叫住，伊利亚竟真的停了下来，他转身向着陌生人的方向猛地出拳。陌生人下意识地躲避，意料中的疼痛却并未出现，只有身后人撞击地面发出的钝响——那是个追击者。
“身后有人你都感觉不到吗，军校生？”伊利亚的声音里带着点质疑。但对方好像并未在意，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还有，他又是谁啊!”
“谁他*知道。”伊利亚摆出战斗的姿势，“下层左侧楼梯有三个，右侧有四个，还有三个已经到了这层，会从你右后方的门进来。”刚才的追击者显然已经将陌生人当成了伊利亚的同伴，这样下去无疑会害他受到波及。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到底……”就如同伊利亚所说的，后方门口涌入的追击者打断了他的话。
面对追击者的攻势，伊利亚愣在了原地，站在一旁的陌生人却横跨一步挡在他的身前，将剑袋中的刀鞘狠狠磕在地上，戴着特制手套的手握住刀柄，拦在一众追击者面前。刀正急剧地释放着寒冷，站在他身后的伊利亚能感受到蔓延至脸颊的凉意。这是军部制式的低温武器，AME科技公司的产物——唯一能斩杀‘恶魔’的兵器。
见状，对面的人稍微放低姿态，“这位先生，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最好把刀放下，免得受伤。”
“这是在威胁我吗？”陌生人的嘴角扯出一抹笑，话中的自信不加掩饰：“这状况让我有点感兴趣了。”
见陌生人有意妨碍，敌人们纷纷拿出武器将二人层层围堵，铁棒刮擦着陌生人坚硬的刀背，发出刺耳的铮鸣。陌生人冲上去将敌人掀翻在地，手肘准确击中偷袭者的脸。不断有人围上来，像是要把他彻底纠缠住。
“左后方!”正奋力闪躲的伊利亚突然大喊，陌生人花了点时间才明白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可此刻伊利亚明明是背对着他的。躲避已经来不及了，铁棒用力地砸在他的护目镜上，他近乎用尽全力稳住头颅才不至被掀翻在地。他挥拳反击，袭击者的头狠狠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后脑渗出些暗红色的血。
陌生人的护目镜上出现了几道可怖的裂纹，他变得有些冲动起来，击倒了面前的几个敌人，向伊利亚身旁靠拢。
“我背后就交给你咯!”他背靠着伊利亚毫不腼腆地说道。
“随你便。”伊利亚轻轻叹了口气，但愿他不要受伤，他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经济负担了。
在伊利亚的指引下，陌生人不再顾及身后的偷袭，每一招都带着更多的狠厉。身侧的敌人被刀背直直地甩开，身体砸向墙壁，扬起一阵尘土。另一人的肩膀也被毫不客气地掰成别扭的形状，关节错位的脆响和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听得伊利亚寒毛直竖。
这强大的身体能力显然在袭击者之上，伊利亚估计，这个军校生的先导等级至少在III级以上。实际上意义并不大，即便是这样的人在城外的战场上也支撑不了多久。
一瞬间的分神让伊利亚的防御露出破绽，敌人的武器带着风声粗暴地砸向他的额角，眼前顿时漆黑一片，随后剧痛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摇欲坠。陌生人立即将袭击者踢开，“开玩笑的吧？这可是要人命的，你们也想试试吗？!”说完他便跃向空中，手中的长刀直直向面前的人刺去。
“铮————” 刀尖并未刺破血肉，而是磕上了某个坚硬的金属制品——那是一只手臂，金属材质，最新型号的战斗用仿生义肢。金属的手指此刻紧紧捏住陌生人的刀背，他费了些力气才将刀抽出来。
“好险，幸好是训练型号，但对人类来说足够可怕了。”义肢的主人突然发话，他看上去高大壮硕，脸上还有一道微微发白的伤疤，陌生人和他比起来，都显得纤细许多。他突然俯下身来，对着陌生人轻轻鞠了一躬：“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威斯纳先生。我们无意将您牵扯进来，请收起武器吧，耽误了您的时间实属抱歉。”
“拜你们所赐，我迟到得非常彻底。”被称为威斯纳的陌生人尝试着回忆这副面孔，“你又是怎么认识我的？”
“您忘了吗？”他突然变得奉承起来，“三天前，我还开车载过您一程，和大少爷一起。”
“三天前，大少爷……你是说唐朔凇？你是议长家的人？”事情大概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些。
“正是，我是议长的仆人克莱恩，而您身后的这位正是我们的客人，有事要与他商讨，还请您不要阻拦。”
“我想，你们大概是搞错了。”陌生人转了转眼睛，“这家伙是我的朋友，不可能与你们的事有牵扯。”他坚定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即使嘴里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伊利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额头的疼痛都消散了大半。
那人似乎没有料到这样的状况，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似乎在压抑着情绪，“他有必须和我们回去的理由，我不过是听命行事。”
“你没听清我说的话吗？”威斯纳变得严肃起来。
男人不再顾及他，提高音量对伊利亚说道：“你和信用所的事没解决干净，今天是不可能让你离开的，你最好配合些。”
“钱我已经还清了，没理由和你走。”伊利亚态度坚决。
装金属义肢的男人没有回话，只是微微扬起下巴示意，站在一旁的下属用终端向外投出影像：画面有些模糊和晃动，四周站着许多身着制服的学生，拍摄者调整了一下镜头，聚焦在前方一座建筑物的入口处，一个灰蓝色头发戴眼镜的青年缓缓走出校门，他看上去与伊利亚很相似，似乎正在愉快地听着音乐。
是伊利沙! 伊利亚呼吸一滞，不安的状态也被人敏锐地捕捉到，“你不愿意跟我们回去也没关系，但我总要找个人回去交差，刚好这个人和你很像，不是吗？”他毫无温度地笑着。
他的双唇微颤，不知是由于愤怒还是恐惧，他攥紧双拳，有些挣扎地向前迈出了几步，“我跟你去就是，和伊利沙无关。”
“我们自然不会叨扰无关的人。”克莱恩对他的反应满意至极，侧身让出一条路来，出褶皱的眼角恶意难掩。
“太卑鄙了吧。”伊利亚的右肩忽然被人按住，他惊讶地转过头去，威斯纳的样子冷静沉着，但额角渗出的点点汗珠似乎出卖了他。
“你也算提醒了我，如果我不管用，那么大少爷呢？”他从口袋里拿出通信终端，“他如果知道你们这么对我的朋友，我劝你好好考虑，对我来说不过是一通电话的事，可是对你，大概只能祝你好运了。”
克莱恩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沉默着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伊利亚能感受到肩膀上的那只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先生，我劝您别为别人的事引火上身。”他带着寒意的双眼暼过威斯纳，“我们走。”下属们紧随其后离开了残破的建筑物。
伊利亚花了些时间来确保楼内的生命反应都已远去，不过天台上还有几个零散的光点，很早就在那里了，会是别人养的鸽子吗？他拨通了弟弟的电话，直到熟悉的嗓音从终端传来，他才终于放下高悬了一整天的心。他看了看一旁的陌生人，他正随意地坐在地上，放松地呼吸着，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摆平这种事的人物。或许不要与任何人留下瓜葛才是最好的选择，伊利亚打算转身离去。
“嘿，怎么说也该留下个名字啊! 也不枉我救你一条命。”陌生人大声叫住他。
“伊利亚·摩根。”他顿了顿，“你本来也没必要做这种事……”
“就算料到了你会是这种态度，”他打断伊利亚的话，“真的听到的时候还是感觉有点难过呢。别想太多，我不过是受不了唐家那种恶臭的做派。”对孩子下手的卑劣之徒。
伊利亚不再说话，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在思索什么。
“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我和唐朔凇之间的关系僵得可以，可别指望他能帮我们什么。”
“我们？”伊利亚愣住了。
“是呢，现在我被迫成了你的同伙，摆脱不掉了。”他作出一副备受困扰的样子，粗暴地按揉着自己的前额，“你是在‘碎玉城’闯了什么祸吧？这件事恐怕有点麻烦。”
“抱歉，但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是句实话，伊利亚心想，两天前他才彻底还清信用所的欠款，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这是最近唯一一次前往‘碎玉城’，那个乌烟瘴气的贼窝。
“看来救你是对的呢，我倒想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他们你如此耿耿于怀？”
“你就不怕自己救的是个罪大恶极的人渣？”伊利亚抬起头，直视着他被护目镜掩藏的双眼。
“哈哈哈哈哈!” 威斯纳大笑起来，“不是你先救了我吗？最开始我身后的那个人可是你揍晕的，人渣可不会这么好心吧？”
“要怎样回报你？” 他很现实，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是否值得。
“你这个人，真是弄不清楚究竟是有趣还是无趣，你的价值远比你想象的更大，我的朋友。”威斯纳起身，把脸凑到伊利亚面前，仔细地打量着他额头上的伤口，时不时用食指戳弄两下，“应该没什么大碍吧？头看起来很硬呢。”
伊利亚拂开他的手，这样的动作也能惹来对面人的笑意。这凭空出现的陌生人现在仍让他感到不真实，仿佛从一张网中跳入另一张，从一个无比卑微的服务生瞬间变成被围追堵截的亡命徒，这种脱轨的感觉像一汪沼泽，让他的周身无比沉重又难以摆脱。理智劝告他，面前的一切万不可信，但这个男人的笑却始终无法让他心生厌恶，多么精巧的骗术。
“你为什么总是一脸的凝重，我看上去很可怕吗？” 他失落地叹了口气，收起地上的刀鞘小心地装进剑袋，“再迟到下去我就不用训练了，先走了。噢，对了，报答的话，下次免费请我喝咖啡怎么样？记得我的名字哦，佑真，佑真·威斯纳。”
“你!”伊利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欲言又止，这家伙到底还知道什么？
“怎么？”
“谢谢你……佑真。”过了许久，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陌生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建筑物的天台上正聚集着几个人，橙红色短发的娇小少女坐在石阶上，她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焦躁，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地面。
“该死的佑真又在说大话，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了，果然校外的集训更不可能指望准时开始。”少女自顾自地抱怨着，却因无人附和变得更加气愤，“还联系不上吗，凯恩？”
“他没有接通讯，再稍等一会儿，塔娜。”交叉着双臂站在一旁的黑发青年平静地回答她，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你们一个个可真够有耐心的。”她不满地嘟囔着。
通讯器短而急促的提示声响起，传来了佑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他正在赶过来的路上：“报告! 迟到实在是抱歉! 刚刚碰到了紧急情况，不过已经解决了，你们一定不会知道，我刚刚遇到了个有意思的人……”
“长话短说。”一个低沉的声音用不耐烦的语气回答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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