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里坞烟火
军训汇报暨新生入学典礼那天，丁禾作为学生代表在国旗下做了讲话。
前一晚下了场雨，稍稍凉快了一些，操场上的草坪和四周的树木亦被刷洗地愈发鲜亮。
台上的女孩被晒得黑了许多，却很是精神，舒缓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回荡在操场上空，雨后的空气愈发清新。
“没想到啊没想到，”陆冕已然不会意外了，凑过去跟程言小声说，啊“这暴发户的女儿，现在竟然看着也挺顺眼的。昨天汇报演习的时候跟二班的排在一块儿，有人还跟我打听她呢。”
陆冕朝二班那个方向指了指，“看见没？就是那个挺壮的，比我还高的，现在盯着台上流口水的……眼熟吧？原来这厮跟我们一个初中的，我都替你问过了……”
程言一副“你是不是有病”的神情看着他，可听到陆冕接下来说的，他将到嘴边的那句“什么叫替我问的”给咽了回去，装着不太在意的样子继续听着。
“这人叫赵泽，体育特招进来的，人据说挺混的……呵，初中的时候换女朋友就跟换衣服似的，家里有几个臭钱，长得还成，追女孩子也有手段，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丁禾了……你可千万要把丁禾看好了，她要被赵泽追上，那就是羊入虎口……”
程言默默地想，丁禾是羊？你大约是好几年没被她揍了，皮痒。
陆冕见他挺不以为然的，推了他一下，“喂，是兄弟才给你打听的，你听见没？”
程言回头，“就你话多。”
行知中学总是很擅长把一分时间掰成两瓣来花，这厢入学典礼刚散，新生们才回到教室坐下，考卷便发下来了。
他们只来得及在往后传试卷的时候抱怨两声，就开始了埋头做题，一时间只有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摸底考试进行了两天，考入行知的新生们大多被家里头的三姑六婆大舅舅二姥爷夸了一整个暑期了，多少都有些飘飘然。
大约为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摸底考的各科试题一如传说中的难到惨绝人寰，每一场结束都是一片的愁云惨雾。
然而最后一场英语考完，周末也随之来临。
闻清和李芊芊收拾好书包跑来找丁禾，闻清的家在汽车站附近，而丁禾和李芊芊要去汽车站坐大巴，所以她们约好了一块儿坐公交。
大约是人头不熟的缘故，李芊芊只是安静地等在一边，头颅微低着，显得有些羞涩。
闻清就大方地多了，嘟着嘴对丁禾抱怨，“周末前搞这么难的摸底考，存心就是不想让人安心过周末的。”
丁禾心里头也还在记挂着英语最后那篇阅读，时政文，生词太多，句式也复杂，说实话，她也是蒙的。
她把桌子推回原位，跟姚若霏的又重新拼到一块儿，正想跟她们一块儿走时，正在通电话的姚若霏却叫住了她，“丁禾，我妈问你要不要去我家吃饭？”
丁禾闻言意外地顿住脚步。
程言也是意外的，他没想到姚家对丁禾竟然还念了旧情，于是一面收拾书包一面注意着丁禾的反应。
果然丁禾微笑着婉拒，“不了，外婆还在家等着我呢，替我谢谢阿姨。”
她说了这么些话，姚若霏却直接甩给她妈三个字，“她不去。”
丁禾莞尔间，姚若霏“哦”了声，就把电话递了过来，丁禾也就接了过来，跟姚家妈妈聊了几句。
呵，还挺亲热的。程言想。
丁禾拗不过，还是应了下周去姚家吃饭。把电话还给了姚若霏，跟她告了别便和闻清李芊芊一块儿走了。
程言骑着自行车经过公交站的时候，便看见她们在站台上等车。
站台人不少，可他偏偏一眼就瞧见了丁禾。
她身旁的闻清似乎说了什么好笑的，她侧耳听着，眼睛弯弯。
以前怎么没发觉她笑起来这么特别呢？程言这么想着，脚下慢悠悠地踩着。
蓦地丁禾的笑容被一具高大的身影盖住了，程言起先以为只是个路人，可那身影却在丁禾面前停住不动了。
唔，他认出来了，是那个赵泽。
他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赵泽又背对着他把丁禾遮了个严实，他骑得再慢，也与他们渐行渐远了。
去汽车站的12路公交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丁禾正排队走上了车，赵泽也跟着她上去了，两个人好像还聊得挺开心……
他重重踩了下踏板，车子快速往前蹿出去。呵，这个丁禾，还真想做虎口里的羊啊？
丁禾回到里坞的时候，天边正烧得红火。
古朴的村落至今仍保留着旧时的建筑，围着一口水塘而建，水塘清澈无波，映着热烈的霞光，绚烂得耀眼。
正值晚饭的时候，外头很空旷，没有鼎沸的人声，显得很是宁谧，隐约还能嗅见空气中的烟火味。
她踏着青石板拐进小巷，邻居大妈正在给孙子喂饭，瞧见她一脸慈祥，“哟，丁禾回来了？”
丁禾笑着同她打了个招呼，走进外婆家的院落。
外婆正在院子里摇着扇子乘凉，丁禾瞧见她这般悠闲的模样，就晓得小姨在家。
“外婆，我回来了。”
外婆眯着的眼睁开，从躺椅上坐起来，拉过她打量了一眼，“啧”了声，“怎么这么黑？”
丁禾蹲在她跟前，扒着她的膝头娇嗔，“外婆你不知道操场上的太阳有多毒，军训了一个礼拜，没有一天是阴天下雨的。”
外婆说，“我就说，城里的水土哪有我们里坞的养人。”
丁禾撇嘴哄她，“就是。”
外婆故意提高了声音，“可是有些人哦，放着在里坞这么安生的日子不过，非要跑到大城市里瞎折腾……”
果然在厨房里头捣鼓的徐婷素面朝天围着围裙就出来了。
在省城的小姨总是光鲜亮丽，十指没有一根是沾洋葱水的，衣服是送到洗衣房的，吃饭是下馆子的，家里卫生是请阿姨打扫的。
而在里坞呢，似乎染了些真实生活的气息，总被外婆揪着干这干那的，因为外婆说，小姨什么都不会，更嫁不出去了。
丁禾忽然地就想笑，她总是觉得，在里坞的和在省城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小姨。
比如此时她操着锅铲就跟外婆又吵了起来，“大城市怎么了？我要是不去大城市，那年早就被你说给隔壁巷口的刘二叔那儿子了！”
“刘二叔的儿子怎么了？上回我去送丁禾考上行知的喜饼，人家在给老婆剪指甲，这么好的男人别的地方有吗？”
“好什么好？三十出头就谢顶了，当初我说他们老刘家有这基因你还不信！”
“呵，你就知道以貌取人吧，到现在还嫁不出去，还不都是因为城里学来的虚荣的毛病！”
“一口一个城里城里的，城里怎么了城里？”
“你瞧你姐非要嫁给那个城里人吧？现在被害得有家归不得，城里人的心眼啊，比那筛子的眼都多！”
“得了吧，姐夫有心眼？他就是没心眼才会被人骗！”
“我说你姐夫了吗？我是说丁禾那两个叔伯！呵，你姐夫有钱的那几年，那两家巴结丁禾跟巴结什么似的，你瞧自从丁禾来里坞后，他们别说记挂着来看看了，电话都没来过一个……你姐当初还说什么一家人能帮衬就帮衬着点，就是好心给喂狗了……”
丁禾夹在她们中间，就这么听着。
老人家爱唠叨。其实这几年，这些话外婆每天都要念叨上几遍，从来也不在她面前避讳什么，她都已经麻木了。
她不是个圣人，从不曾忘记最后见到大婶婶和小婶婶那回，她们给的难堪，也或许会记一辈子。
开始是也有怨怼的，可是外婆日复一日地对她们唾弃着，丁禾也逐渐地明白，那是老人家对自己的心疼和维护。
那怨怼竟然淡了，也想开了，又何必呢？反正她还有外婆和小姨。
她这一晃神间，外婆和小姨已经从她的两个叔伯吵到小姨上次带回来的那个男人了，这下吵得更大声了，吵得院子角落里头的鸡跟着咯咯叫，隔壁的狗也不安地吠了起来。
真是鸡飞狗跳。
丁禾只好扯高了嗓门嚷道，“小姨，我饿了！”
徐婷这才住了嘴，回厨房去了，外婆意犹未尽地拉着丁禾又开始叨叨，“丁禾啊，可别学你小姨，过日子啊，踏踏实实就好……”
丁禾又陪着外婆聊了几句，才转悠着去厨房找徐婷。
徐婷一面吵着菜一面打电话，丁禾帮她拨弄了两下后，她收了线把铲子收了回去。
丁禾从砧板上拣了块黄瓜塞进嘴里，“小姨，你这回怎么在家里待这么久啊？公司的事不管了吗？”
徐婷说，“做生意，总是忙一阵闲一阵的，况且你不是说礼拜天晚上有家长会嘛？我开了家长会就顺路去省城了。”
丁禾一怔，小姨在里坞待不太住，很少流连这么久的。她工作也忙，刚打电话还在安排工作上的事，人却待着不走，原来是记挂着这个呢。
她心里头一暖，嘻嘻笑，“小姨你真好。”
徐婷白了她一眼，“我不去难道让你外婆去？数理化政史地，她搞得清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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