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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柳瑶琴


  “曾忆当年,郎情妾意正浓时。河岸看柳,山中结游。奈何流水落花,终是一场空,梦醒时分,才知相思早已入骨......”

  寒士轩今日换了个说书先生,只讲苏州风流韵事,座中男子听得是津津有味,唯独只有一席女子,感慨万分。

  “小姐......咱们还是走吧。”阿凉站在苏晏歆身后,望着小姐痴痴的模样。

  苏晏歆举起手帕拭泪,叹息:“这书说的极好。落魄书生与世家小姐的爱情故事,最是打动人心了。”

  “哎呀小姐,您就别感叹了,仇姑娘那边您还不催着点......”

  “唉,仇寨主没发话,仇姑娘怎敢擅自离开呢......毕竟是求人办事,急不得。”

  这时,寒士轩大门走进来一名少女,作男子打扮,清秀袭人,面如春风。

  她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往苏晏歆这边走来。

  仇清欢很熟悉这里了,直直地上了楼,与端茶递水的小二打着招呼。

  “看来仇姑娘是这里的常客。”阿奈向仇清欢望去,细细打量着。

  清欢来到苏晏歆身旁的位置坐下,不客气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苏小姐,成了。”

  阿奈脱口问道:“那我们几时出发?”

  苏晏歆看了一眼阿奈,示意她不要失了礼数。

  清欢倒是不在意,道:“苏小姐身子不如我等习武之人,要是不赶路的话,明日再出发也不迟。对了,许十安刚到,在议事厅与我阿娘说着话呢,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表哥到了?快,阿凉,你去结账,咱们这就走。”

  刚准备站起身,又顿了顿:“只是不知......表哥见了我,会不会责怪......”

  阿奈性子活泼,习惯了为小姐接着话头讲下去:“我家小姐来青城的事,表少爷还不知道呢......以往小姐做了表少爷不喜的事,总会被他说上两句。”语气里带着不满。

  “阿奈!”苏晏歆呵斥道,“让仇姑娘见笑了......我性子固执了些,让表哥操心不少。”

  清欢笑了笑,也不想过问太多,许十安的事情自己去解决就好了,与她讲这么多做什么,搞的好像她很在乎一样:“你们的事,我就不掺和了......还请苏小姐给个准信,我好备马。”

  阿凉结完账回来了,扶着苏晏歆站起来,眼里满是担忧:“小姐,其实见不见表少爷都无妨的......咱们还是快些决定吧?”

  仇清欢知道她们有自己的心思,于是识趣地退了下去,只说在门口等着。

  苏晏歆攥紧了手帕,眼泪又要呼之欲出了:“也罢。阿凉,你找家靠谱的客栈,咱们将就一晚吧。”

  仇清欢等着主仆三人出来,问明了情况,直截了当地说:“那好吧,我先回去了,明日就来接苏小姐。告辞。”

  潇洒转身,留给众人干净利落的背影。

  苏晏歆不仅在心底感叹道,仇清欢果真与寻常女子不同,行事作风皆有侠气,怪不得表哥......想到这里,又开始伤心起来。

  阿凉察觉到小姐的情绪低落,上前安慰着。

  许十安到了青城寨,询问了一番仇清欢的下落,知道她跟仇寨主说了会儿话又下山了,才又找到仇秀月,将路上与清欢说过的话又转述给了仇秀月。

  清欢回到寨里的时候,正巧碰见惊蛰抱着书从南浦书院走出来。

  “清欢!”惊蛰一把将怀里的书本丢给身后的江明远,就朝仇清欢跑来,双手环抱着清欢的手臂,紧紧不肯放手。

  仇清欢知道她的个性,就由着她去了。

  “说好的几天就回来,都过了快两个月了!”

  仇清欢抽出手臂,耐心跟她解释着。

  惊蛰听得津津有味,全然忘了身后还跟着个人。

  “小师弟,抱那么多书不累么?”

  江明远摇摇头,一脸委屈模样,清欢问,他怎么了。

  惊蛰叹口气,道:“文竹夫子说他最近退步了许多,心不静,做什么都浮躁。”

  若是有难言之隐,仇清欢倒是不愿强问,只拍了拍江明远的肩膀,告诉他,有什么事可以跟她说,她能帮就帮。

  许久没有见到江明远,清欢觉得他似乎变了许多,但也说不出哪里变了。

  “清欢,听说你又要走?”

  “对啊,得去南阳一趟。”

  “为苏小姐的事?奇了怪了,要是来找许少侠,干嘛非得来我青城寨啊?搞得好像你和许少侠有什么一样......”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抬眼看了看清欢。

  仇清欢一脸轻松,道:“前些日子是与许少侠走得近了些,毕竟是浊莲教和我寨联手做事,难免有接触,苏小姐误会也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从树后面走出一位翩翩少年,“在下竟不知与仇姑娘之间有什么误会?”

  仇清欢腾地一下就脸红了,又想起那日与他对峙,对方的一番真情告白,现在想来,是有些令人害羞。

  于是佯装无事发生,不去看他,只背对着他道:“明日与苏小姐去一趟南阳,她一定也希望你在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惊蛰和江明远只得礼貌地朝许十安笑了笑,跟了上去。

  这话讲得,让有心人听了去,语气里满是醋意和暧昧。

  十安纵容她的小任性和小情绪,不再追上去,站在原地傻傻地痴笑。

  这时,身后走来一位女子,是藏在暗处的阿音。

  她向许十安行礼,然后带他往苏晏歆所在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向许十安解释着发生的一切,偷偷去瞟他的神色。

  “老爷最后还是答应了,属下就和小姐一路南下,前不久刚到青城。少爷,小姐这是下定了决心要跟林庄主修习心法和内功,老爷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小姐以后要是还想出门,就难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你们也不劝劝?”

  “属下无能。”

  “阿音,你之前一直在我部下习武,派你跟着歆儿就是为了护她周全。你们都由着她的性子来,将来出了乱子谁负责?”

  “左护法......”

  “我已经不是左护法了。阿音,你先去南阳报个信,告诉林庄主,就说苏家二小姐心血来潮想修习心法,但她身子羸弱,让庄主务必不要见人。”

  “可......仇姑娘明日带着小姐一同前往。属下听闻林庄主是仇姑娘的救命恩人......”

  “她那里,我自有办法。”

  林绣娘颇有些手段,立派不过几十年,不仅储藏有独家名酒,还持有天下数十名器,其中以风花剑、雪月琴与柳瑶琴最为出名。

  素来爱惜门派子弟的林绣娘将名器都传给了弟子,她自己的看家本领只是一把普通的扇子。

  “别看这扇面普通,里面可暗藏玄关呢!”这日饭后,林绣娘多喝了几杯,与弟子们攀谈起来,“喏,毒针,扇坠里还藏着剧毒,趁乱打开来洒到敌人眼前,吸入口鼻中瞬间毙命......”

  “哇,真这么神奇?”

  “这么小巧的心思,也只有庄主想得出来了吧!”

  素慈素心就坐在离林绣娘最近的地方,脸带笑意地听着师父酒后吐真言。

  “徒儿们,要学的事情可还多着呢!”

  “师父,您饮多了,素慈扶您下去歇会儿吧?”

  自从白露的死讯传来后,林绣娘几乎每日如此,借酒消愁。在与众人的欢聚中暂时麻痹自己,忘却现实的悲剧。

  自从白露生下来后,她就没好好抱过她。许多年来,居无定所,漂泊在外求学问武,回过头来思念自己的女儿时,竟不知已经身在何处。

  林绣娘的房内放着柳瑶琴,用上好的绸缎盖了起来,看得出它的主人怕它落了灰。

  轻轻拨动琴弦,声音清脆悠远,音色丝毫不减当年。

  “师父,您又想起白露姑娘了......?”

  素慈扶着她进了屋,为她慢慢卸下头上的花饰。

  林绣娘长长地叹了口气,吐出些许酒气:“斯人已逝,再去追悔,也无意义了。素慈,人生难得事事尽人意,要是有机会,便要好好把握。”

  “师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该何解?”

  “男未婚女未嫁,有何不可取?当年我还是闺中小姐的时候,就想着,要是有一天能逃离这京城中的一隅,便定要远走高飞,寻得良人,结伴终生。怎奈何世事无常......”

  素慈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似乎是很熟悉这一流程了:“这辈子还有说不尽的风花雪月,聊不完的诗词歌赋,师父又何必如此感伤呢?”

  林绣娘拍了拍她的手,道:“怕就怕,无人可说,无人可聊。你懂了吗?”

  素慈咬了咬下嘴唇,脸上写满了纠结与痛心:“可他心里......还是只有白露姑娘......”

  “素慈,”林绣娘认真看着她,“人心都是会变的。你知道这把琴,当年是怎么来的吗?”

  素慈为她卸下所有发饰后,来到门外接过师妹手中的醒酒汤,小心地关好了门,端起碗来到林绣娘身边,道,愿闻其详。

  林绣娘接过醒酒汤,陷入长长的回忆中去了。

  按照家族长老的意思,林绣娘及笄后是要许配给皇室的。林绣娘闺名莺儿,从小被关在深闺里学习女红和琴棋书画,偶然间听宫里来的女琴师弹了首从未听过的曲子,便心生好奇,每日跟在那琴师身后求着学习更多。

  趁母亲为她请来的教习姑姑不在的时候,琴师教给了她许多民间的曲子,都是讲述人间的情情爱爱,渐渐地林绣娘对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好奇。

  有一天,琴师不得不离去了,林绣娘百般央求,母亲也板着脸送走了琴师。

  后来她才知道,琴师被她的母亲派人暗杀了。

  琴师只留了把琴给林莺儿,作为礼物。后来林莺儿在参加一次京中贵女的聚会时,在那条山林小道认识了徐淮南。

  情窦初开的少女,对江湖侠士一见倾心。加上早已经受够了如此压抑的生活,林莺儿毅然决然地跟着徐雁北离开了上京城。

  伪装身份逃出城后,又想半路折返回去,徐雁北拉住她。

  “姑娘,你现在回去下人们都醒了,再就没机会逃了。在下是看在你情真意切的份儿上冒着生命危险才帮你的!”

  那时的徐雁北风华正茂,满身的江湖侠气。

  林莺儿快要哭出来:“可我有件重要的东西,想要拿走......”

  徐雁北扶额,有些头痛。算了,送佛送到西,再帮她一把吧。

  于是,将林绣娘安置在离上京不远的驿站后,又急匆匆地赶回了林府。夜闯林府,闹得府里又起一阵波澜。白日里下人们检查的时候,发现小姐的房里唯独少了一把古琴。

  后来,他回到驿站,告诉林莺儿把自己打扮得普通一点,将身上的名贵布料和首饰都烧了或埋了。没想到这个少女竟如此果断,说烧就烧,说埋就埋。

  “你不心痛么?”

  “身外之物罢了,有什么好心痛的。”

  “没想到贵族家里的小姐,也这么潇洒。对了,我昨晚按着你说的,找到你房间后,看见院里正有人在往外抬尸体。”

  林莺儿娇滴滴地哭了出来,随后又变得神情冷漠:“是我院里的下人们。”

  “小姐消失不见,遭罪的就是下人。呵,百姓的命在贵人眼里看来,就不是命。”

  林莺儿抚摸着琴弦:“我与他们不同。我也是身不由己......若能为他们抵命,把我的命拿去便是了。”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呢......罢了,责怪你也无益。天黑前出发吧,那时巡查队应该就离我们远些了。”

  林莺儿听话地点点头,不语。

  后来的事,便不再多言。

  这把琴林绣娘一直带在身边,后来成为她修习心法的武器,于是她便取名为柳瑶琴。

  因为当年那名教她憧憬高墙之外世界的女琴师,就叫柳瑶。

  若不是那些时不时还会在脑海里响起的曲子,或许林绣娘这辈子都没有勇气逃离不自由的林府,若不是徐淮南的负心,她这辈子都不会潜心修炼,成立绣剑庄。

  “我从未后悔抛却荣华富贵,只恨这半生过得太快太快。素慈,人生苦短。”

  “徒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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