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昼夜乐（上）

　　清晨，一行人马整装待发，前往南阳。

　　仇清欢激动得整宿睡不着，早早地穿好轻装，周琛正吩咐着几名弟子前去马厩牵马。此次同行共四人，大弟子周琛、三弟子尹溪、五弟子晏宁与清欢。

　　“好好跟着你师兄，莫要贪玩耽误了正事。”白露前来送行道。

　　清欢点头，临走前不舍地回头张望，仍不见阿娘的身影。

　　她一边赶路，一边听周琛向她介绍此行的目的。林绣娘有意与青城寨联手，彼此书信往来已久，如今仇秀月脱不开身，只好派弟子前去求和。经过与浊莲教交手后，整个南阳城都被笼罩在阴霾之下，林绣娘听取弟子意见，终于愿意放下身段，助青城一臂之力。

　　几人在天黑前来到南阳。绣剑庄门口早已有人等候，为首的弟子便是素心，她一眼认出周琛身后的仇清欢，神色激动地上前询问了一番，便与其余弟子带着他们入门。绣剑庄落座于南浦江畔，与街市隔江对望，庄子后院有一处码头，为“三弯港”，据说绣剑庄弟子要到码头乘船渡江，必须绕过庄内三处内院，顾名思义。

　　林绣娘出身世家大族，是颇有闲情雅致之人，庄内陈设大气优雅，又不缺精致小巧。从正门进去，抬头所见是一面宽大的石墙，上面刻着花草鸟兽，绕到它背后，又刻着绣剑庄门训，其中，红袖轻舞四字为首，洋洋洒洒刻了好些字在上面，皆是绣剑庄绝学要领。

　　仇清欢盯着石墙思索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素心在一旁笑道：“清欢姑娘自然是不懂了，若门派绝学仅用只言片语就能写明白，那还算什么大门派。”

　　想想也是，世上哪本武功秘籍读来不是晦涩难懂，若得到之人都能看懂，那满天下便都是武林高手了。

　　绣剑庄弟子四处走动，张袂成帷，袅袅婷婷，身上暗香涌动，见到来客，皆落落大方地行礼，绣花裙轻扫地面，偷偷打量着清欢等人。

　　“素心师姐，庄主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几人跟着一妙龄少女穿过回廊，一路行来，莺莺燕燕，入眼皆是娇媚。仇清欢被吸引着，不禁微微张嘴，眼睛不知道先看哪位美人才好。

　　“咳咳，欢儿......”周琛在一旁提醒她的猥琐模样，“非礼勿视，女子亦然。”

　　似是听见回廊上的动静，几名女娇娥掩嘴偷笑，复又笑着回应清欢的眼神。

　　林绣娘端坐在大厅之上，众人客客气气地打过招呼后，落座听席。众人正说话间，一娉婷身影从偏厅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递给林绣娘后便站在她身边。

　　此人正是绣剑庄大弟子素慈，温柔如水，眼带笑意。仇清欢下意识地瞥一眼周琛，见他眼神不自然地飘向别处，似乎在躲避与对方眼神触碰。

　　“仇寨主不计前嫌，心胸宽广，实乃女中豪杰，林某自然愿意追随，”说着，就让素慈把手中的信交给周琛，“此乃林某列出的协议，还请周少侠回禀仇寨主，若有不周的地方，请寨主不吝赐教。”

　　“林庄主哪里的话，您慷慨相助本就是我寨之荣幸，何来不周之处？”

　　众人又说了好些客套话，眼见天色已晚，林绣娘便下令宴请众人，周琛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那......师兄，咱们今晚住哪儿？”尹溪在一旁不合时宜地问道。

　　素心爽朗一笑：“诸位不必担心，庄主早已命令弟子备好客房，今晚暂且住下吧。”

　　刚落座席位，就有弟子呈着四杯酒上来，一一将它们摆在清欢面前，原来这就是绣剑庄四大名酒，今日终于见着了，清欢等不及就要举起酒杯，被素心一把拦住：“哎，喝这四杯酒是有讲究的。你得先喝寒潭香，这是用高山寒潭水酿成，最是寒凉，但可口清甜；接着是梨花白，这是用梨花于清晨露水酿成，口感温润甘甜；然后呢，便是荷花蕊，呈色淡黄，苦中回甘，别有一番风味；最后呢，才是女儿红，口感醇香绵软，用来驱寒除湿最好不过了。哎，你慢点，四杯酒后劲可大着呢！”

　　仇清欢哪管那么多，听她介绍得心神向往，一眨眼的功夫寒潭香便下肚，饥渴消解了一大半，紧接着抓起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当真名不虚传，喉咙无一丝灼烧感，胃里暖暖的，随后身子也暖和了起来。不知何时，场内奏起古琴曲，琴声清婉流畅，与江水一同流淌，不经意间拨动有心之人的心弦，静雅婉转，带着些许忧伤。

　　清欢看不清场上之人的模样，只不顾形象地拍手叫好，周琛一阵尴尬，碍于礼数，又无法在外人面前侧身抓住她胡乱挥舞的双手。林绣娘见此情景，不由得心情大好：“没想到清欢姑娘是性情中人，天下女子的天真活泼，都被你一人占了，可怎么办才好？”

　　“林庄主客气，”仇清欢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清欢在寨中胡闹惯了，让诸位见笑了。素心，还有吗？”

　　“你不要再喝了！”晏宁与清欢中间隔着一个周琛，她实在是忍不住了，站出来责怪，面前的酒一滴未沾，“仇清欢，不要丢人现眼！”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一句。

　　“五师姐，人家林庄主都未曾责怪，你为什么站出来指责我？你为何这么喜欢跟我作对啊？你，不服气，就与我比试一番，还是不服气，咱们就继续比，我仇清欢，愿意跟你比一辈子，直到你服气为止！”似乎是酒劲上头了，清欢也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周琛在二人之间周旋，晏宁被气得一脸委屈，眼里含着泪半天说不出话，坐在席上生闷气。琴声停止，素慈起身来到晏宁身旁，轻声安慰，借着机会靠周琛更近。

　　这边，素心也拉着清欢好一阵劝，见清欢昏昏沉沉的样子，快要睁不开眼，就知道她不胜酒力，向庄主打过招呼后，叫来几个弟子扶着她回房了。

　　眼睛闭了半晌，方觉浑身舒畅，经脉四通，真气游走于体内，飘飘欲仙。阵阵古琴声传入耳中，呼吸随之起伏，气沉丹田，气息变得平稳可控，清欢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血气活跃。

　　“你醒了？”听见躺在床上的清欢长舒一口气，素心起身查看，“方才弹了一曲，有助于你调养气息，效果可好？”

　　“奇了怪了，此琴声，能控制气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红袖轻舞，对应的是扇、琴、剑、刃，我庄的古琴心法确实能够控制气蕴，若是练到素慈师姐的境地，还能控制人心呢！我不过是学了些皮毛，方才因你饮了酒，我才能如此容易上手。所以呀，清欢姑娘，出门在外，万事都得戒备。”

　　“素心，”仇清欢歪着头，一脸疑问，“你为何变得这么啰嗦了？”

　　“你......”

　　“好啦，逗你玩的。那你呢，你擅长什么？”

　　“哼。庄主说我性子急躁，就不要浪费时间在心法上了，于是我便苦心钻研剑法，”说着，拿起床边一把剑，展示给清欢看，“喏，你见过的，风花剑。我呀，擅长近身，然后取敌人首级！”说着，装作吓人的模样，恶狠狠地盯着清欢。

　　“......”清欢对她的幼稚很无语，“那你还挺厉害的，身手矫捷之人才有能力近身取命。你再为我弹首曲子吧，方才果真舒畅！”

　　素心正要落座奏曲，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异响，院中似有身影拉拉扯扯，对话声忽远忽近。半晌无琴音传来，清欢狐疑：“怎么了？”

　　“素慈姑娘，在下无福消受！您就别为难我了。”

　　“琛哥哥，奴家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你如此厌恶奴家？”

　　“还请姑娘改口！在下从来没有厌恶过姑娘，是在下早已心有所属，姑娘莫要再白费力气......哎，你别哭啊......我......”

　　唉，仇清欢摇头，用明耳将两人的对话听了大半，风花雪月之事，当真惹人惆怅。素心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清欢，想问个所以然。

　　清欢神秘一笑，说：“你还小，不懂。”

　　“哼，那我不弹了！”说完就要起身出门。

　　“哎，别走啊，”清欢从床上站起来，拉住她，想了想，现在弹琴也是扰了人家的好事，不听也罢，于是起了贼心，怂恿素心，“不弹就不弹吧。好素心，你能再带我去喝几口寒潭香吗？那味道我想得紧！”

　　“你干嘛，这么晚了不歇下，还惦记着寒潭香呢？”被清欢扯着袖口，晃得脑袋生疼，只能松口道：“好好好，你随我来罢。”

　　仇清欢站在绣剑庄的地下酒窖中，惊讶地合不拢嘴，大大小小的酒坛整齐划一地摆放在特制的木架上，窖中温度倒是比外边暖和不少，酒香袭鼻，惹得清欢涎水外流。

　　素心不紧不慢地寻找着，停在装着寒潭香的酒坛前，就着封印坛口用的瓷碗，倒了一杯出来。酒香一出，就是令清欢难忘的味道，寒潭香，当真好名字，酒如其名，清凉爽口，香气四溢，回味悠长。一连喝了两三碗，还不够。

　　“好了好了，我怎么没发现你是个酒鬼呢？虽说庄主也爱喝酒，但懂得节制，你倒好，喝起来没完没了。最后一碗，没有多的了。”

　　两人做贼似的回到了房间，仇清欢一头栽倒在枕头里，嘴里嘟嘟囔囔说着酒话，素心见她如此，只得帮她脱下鞋子和外衣，替她盖好被子后，回厢房睡去了。

　　仇清欢做了个极美的梦，惩奸除恶，成为万人景仰的齐国一代女侠，得齐王召见，加官进爵，桌上尽是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喝不完的寒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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