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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旧仇


  昭安三十五年,秋。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上京开国将军府邸中,太子穆坐于正堂高位之上,身边近臣从下人手中接过一只精致青花品杯,递到太子手中,毕恭毕敬,只听太子道:“早听闻周将军府中这越州龙井惹得众人羡慕,今日有幸品得,果真令人眼羡。”

  “太子殿下说笑了,臣本习武之人,自然是不懂这茶道及其好坏之分,这茶也只有如太子殿下这般懂茶之人才能品出其中绝妙罢了。”堂下之人,正是大齐开国将军周延,他小心斟酌字句中的不足,小心翼翼地回着话。

  “周将军说笑了,孤也不过是门外汉罢了,要说这深谙茶道之人,当朝国相李绍李大人自是当之无愧。”太子穆淡淡一笑,放下茶杯,“说起这国相大人,如今将近古稀之年了吧。孤前几日去府上拜访,见他行动迟缓,身边两个家仆搀扶着入堂,从府中书房到客堂已是气喘吁吁。孤深有岁月不饶人之感,又念在他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了,便嘱咐他好生将息。”

  周延保持卑躬屈膝的姿势,双手抱拳,后背依旧挺得很直,主位上那位又说:“唉,父皇如今身子也大不如前,三天两头听到近臣提起,父皇有时一日竟只用一碗肉糜粥便饱腹,谁人劝都是一顿教训。周将军也知道,孤如今代理朝政也快一年了,公务繁忙,废寝忘食,倒是难为了孤的那些皇弟皇妹们,也辛苦将军等老臣了。”

  “殿下言重了,臣诚惶诚恐,辅佐陛下本是臣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一说。殿下折煞老臣了。”

  “周将军快请起罢,”太子穆抬手,做出虚扶的手势,“将军本是驰骋战场之人,何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呢。孤此次前来,只想知道将军如今作何感想,可否告知一二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拒绝的威严和强迫。

  “殿下受命于陛下病重之时,日理万机,臣等看在眼中,为陛下感到欣慰,为这大齐子民感到幸运。”

  “好了,周将军,这些客套话先省省吧。孤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太子起身离开座位,走到周延身前。

  “臣愚钝,还请太子殿下明示。”周延低下头,作揖。

  “周将军,你一直以来都与我三皇弟交好,听闻你曾在他府邸饮酒至半夜,不知你们谈论的是何等风花雪月之事啊?感情至深,竟引得孤羡慕不已。”

  “殿下明察,臣与宁康王殿下不过是在一些兵书谋略上的想法志同道合罢了,哪敢聊那风花雪月,江湖之事。还请殿下莫要因为臣的荒唐举动,错怪了宁康王殿下。”周延头上冒出细汗,仍小心谨慎地回话。

  “周将军,如今大势已去,孤这是在提点你,做人要懂得审时度势。虽说将军上战场杀敌,应是十分厌恶这朝堂的云谲波诡,可为人臣子,最怕的就是愚忠。”

  “谢太子殿下提点,臣明白了。”

  “你当真明白了吗,周将军?”太子穆说完便踏向客堂大门,在踏出门之前又回头道:“国相如今已不能侍君左右,孤已命他告老还乡,不日李国相便会回台州老家。”

  周延作揖目送太子穆离开,不知何时汗珠已打湿了衣领。太子穆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可如今朝堂之上,众人默认太子此举,听闻御史大夫及其门生在私底下,称太子穆为真龙天子。周延边抬袖擦汗,边急忙往书房走去。

  “夫君,这是怎么了?方听管家说太子殿下来访,是有要事相商?”将军夫人走进书房,看见周延正奋笔疾书。

  “夫人,此事事关周家,你派人将此信悄悄送入宁康王府,一定要看到宁康王殿下亲自收下这封信。”周延不言分说,待墨水半干就收入备好的信封中。

  “好,我以女眷之名进王府便是了,夫君切勿着急,小心身子。”

  是夜,周延在园中舞剑,消遣心中烦忧。只见一个面生的小厮急忙近身跑来,行礼过后道:“老爷,不好了!夫人......夫人她在南巷路遇歹徒,夫人她......”

  周延如五雷轰顶,丢下手中宝剑,一把抓住那小厮衣领,大声问:“你说什么?夫人她怎么了?”

  “老爷!请节哀啊!”

  周延大踏步向府门奔去,一边吩咐下人备马,一边询问下人夫人如今在何处。下人们似是充耳不闻,一个个都站在原地低着头,颤抖着不敢说话。这时,府门被人一把推开,一群金羽卫手举火把,佩刀护在一人身前,此人正是太子穆。

  “周将军,你可知生死就在一瞬间的道理?”太子穆从众人之中出现,语气中带有一丝怒气,周延怒发冲冠,欲上前教训他面前之人,太子穆示意手下不必护着他,开口道:“周夫人命丧南巷,就是你擅作主张的下场。你若还执迷不悟,不弃暗投明的话,下一个就是,”太子穆拍拍手,金羽卫押着一位翩翩少年上前,“你的长子,周让。”

  “让儿!”周延痛心疾首,懊恼竟不顾全家人的性命,为了自己可怜的原则,一意孤行。周延双膝下跪,开口向太子穆求饶道:“太子殿下,臣入朝为官三十余载,铁马冰河,踏碎残阳,本想着在关外镇国渡此余生,不想陛下体恤臣常年在外,京中妻儿思念至极,一道诏书召臣回京,却因臣一意孤行惹得妻儿如此下场。还求太子殿下放过臣的家眷,臣,愿为太子殿下所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周延说完,在地上深深磕了三个头,一副决心已下的神情。

  周让从未见过父亲如此这般,泪水在眼眶打转,又忆起父亲常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看向跪在太子面前的父亲,大义凛然道:“父亲,快些起来,此等大逆不道之徒,不配得到您的尊敬。要是再给让儿一次机会,让儿仍愿随父亲驰骋疆场,与那帐外十九万军冲破硝烟,一战八方。父亲,让儿不怕死,怕的是死的不明不白。如今这大齐太子要谋逆夺位,与那乱臣贼子做和区别?”

  “让儿!住嘴!我......”周延哑口无言,怕他惹怒太子,竟没想到儿子如此英勇无畏,反观自己,似乎是越发地畏首畏脚了。“让儿,是父亲辜负了你的雄图大志,把雄鹰关在了牢笼之中,父亲对不住你!”

  “周将军与周将领父子情深,孤看了觉得甚是感动。可孤即位在望,还有太多事情要打理,愚忠之人实在是浪费孤的时间。”说完,金羽卫拔出佩剑,转眼间,周让倒在了地上。

  周延万念俱灰,突然站起来,疯了似的扑向太子穆,金羽卫拔剑,一剑毙命。

  此时,城郊树林中,三名暗卫护着一对兄妹赶路。天色已晚,又是在这林中,几乎看不清前路,这对兄妹行至半途方开口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二少爷,大小姐,老爷吩咐护送你们一路南行,至黄州。小的也不知道是何缘故,还请别为难小的了,继续赶路吧。”

  “不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你们到底说不说?”周家嫡女周妍逼问道,她总觉得如此蹊跷之事一定内藏玄机,见三人面面相觑,迟迟不肯开口,又道:“好,我自己回府探个究竟罢了!”说完就往回头走。

  “小姐请留步!快些赶路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名暗卫急忙阻止。

  “那你们如实招来。”周家二少爷周识说道。

  一名暗卫终于开口:“这......二少爷,大小姐,老爷说,今晚将军府不安全,吩咐我们护送二少爷和大小姐离府投靠黄州魏将军府。”

  “不安全?爹爹和娘亲他们......还有大哥,他们如今可还在府中?”

  “这......小的不知。”

  周妍心中隐隐不安,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又像领悟了什么,回头对周识说道:“二哥,你且随他们先走,我去去就回。”

  “三妹!”还不等周识出口阻止,周妍就以消失在视野中,他这三妹是父亲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儿,从小习武,练就一身好轻功,如今十七芳龄,竟可悄无声息一掠而过。周识也想跟上妹妹的脚步,可他自小体弱多病,去了也是个拖累罢了。母亲当初为了保住胎儿,不惜在回京的马车中生下不足月的他,为此险些丢了性命。

  周妍穿梭在树林中,此时城门已关闭,她一边走在护城河畔一边想身上有什么东西能证明她是周将军府大小姐,转念一想,此时她是男儿打扮,又以普通市民的身份出了城,实在是没办法,只有先过去报上名讳,待回府才能证明身份。还未行至城门处,便看见城门打开,一行人穿着金色铠甲,原来是朝廷侍卫金羽卫,领头的那个她好像在哪儿见过,之前经常于府中与父亲觥筹交错,似乎是叫卫冼。

  周妍又听那人对城门守卫说道:“太子殿下有令,捉拿罪臣周延家中余孽,你们可见过画像上这两人?”卫冼举起手中画像,问道。

  “回大人,不曾见过。小的多嘴问一句,这是发生了什么,竟让太子殿下如此大动干戈啊?”

  “不该问的就别问,”这时身后的几名金羽卫抬着三具用麻袋装起来的尸体通过城门,继续向乱葬岗抬去,“看到没,这就是愚蠢的下场。”

  “大人,这不会是......周将军和周夫人吧......还有......”

  “是罪臣周延、周让和罪妇赵氏。”卫冼说完转过头不耐烦地吩咐手下动作快些,又率领另一队人马往城郊树林追去。

  周妍躲在城门口大榕树上,将他们的对话全都听了去,腿一软直接坐在了树枝上,泪水在眼眶打转,口中嗫嚅着:“爹爹......娘亲......”又不敢哭出声,于是提袖擦泪,可这眼泪像是止不住的洪水,不知不觉中泪满襟。周妍暗暗篡紧了拳头,听着远去的马蹄声,摸了摸袖中爹爹在他及笄之年送的金狮匕首,毅然决然地跟上人马去的方向。

  “二少爷,您别回头看了,快些赶路吧,大小姐她会回来的。”暗卫劝周识道。

  “嘘!”另一名暗卫打断他们的对话,他趴在地上用耳朵贴近地面,“有马队过来了,不知情况虚实,且先护着二少爷躲起来!”

  “卫冲,别来无恙啊!”卫冼一手攥紧缰绳,一手举着火把来到暗卫卫冲身前,“你我本是同门师兄弟,为何你就这么死心眼,誓死效忠周延那不谙世事的老家伙!”

  “卫冼,东宫太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为他做牛做马,二话不说就背叛周将军,成了趋炎附势之徒!你有何脸面回去见师父!”

  “哈哈哈......将死之人竟还跟我嘴硬,来人啊,”卫冼吩咐手下,“把这人绑起来带回去交由太子殿下处置。卫冲,我劝你放聪明点,要是现在供出周家那两个余孽,你和你的兄弟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如若不然......”

  “卫统领!罪臣之子周识找到了!”卫冲大惊,被两名金羽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见几名金羽卫押着周识和另两个暗卫往这边走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听三声闷闷的声音,三人便倒在了他的脚边,卫冲心如死灰,已经不想抬头去看卫冼小人得志的神情,咬舌自尽了。

  金羽卫上前探他鼻息,回卫冼道:“统领,此人咬舌自尽了。”

  “罢了,把尸体抬回去复命吧!”

  关山路远,更深露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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