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青凤山庄

方诩之晃悠手里的折扇，道：“如果我不拿话搪塞你，你只怕是要刨根问底了，我又拿什么来回答你呢。”

        他很直白，就是不想告诉她，戚蓉蹙了蹙眉，没编瞎话骗她，也算是遵守了那日的约定。

        他既然不愿意说，戚蓉也不会强人所难，反正她也只是想到那里随口问问，她感兴趣的只是现在在她眼前的人，而那个人的过往如何，她并不在意。

        耳畔忽地传来一声叹息，“我并没有搪塞你，方诩之本就是四处为家，而我，早就已经没有家了。”

        戚蓉忍不住转头看他，方诩之的话颠三倒四，她却莫名其妙的听懂了他话中之意，方诩之是方诩之，他是他，方诩之是无根之人，可以四处为家。

        那他呢，他又是谁？

        她在黑夜中看了身旁的人许久。

        方诩之突然道：“美人儿既然睡不着，要不要听我给你唱一曲，我的曲子，比那登月楼里的动听百倍，没准你听了，睡意就来了。”

        戚蓉心里猛地一跳，看着方诩之的眼神，心里明白这已经是方诩之能对她说的所有了。

        她转头不看他，打趣道：“那我是不是该给方大公子发赏钱？大名鼎鼎的不知公子，在荒郊野外，给我一个小女子唱曲儿听，荣幸至极啊。”

        登月楼是座充满诗情画意的楼，里面有最美的舞姬和最动人的曲子，还有最俏的儿郎，最烈的酒，是江湖最大的销金库，她要不是兜里没钱，早就去长长见识了。

        方诩之扯着嘴角偷笑，听着戚蓉半带酸的讽刺，浑身舒爽，道：“你要是觉得我唱得不错，非要给，我倒也不是不可以收。”

        戚蓉斜了他一眼，动手用手肘捣他，“我哪有多余的碎银子赏你，免了吧，你这破锣嗓子，半夜惊魂，我才不想听呢。”

        方诩之轻笑一声。

        戚蓉道：“不如，你跟我说说穆王爷吧。”

        “穆王爷？”

        戚蓉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呢？我从小听过他好多传闻，世人说他战无不胜，奉他为战神。刚好我又才知道，爹爹是为了他闯西域，才丢下娘亲出谷的，想来，他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吧。”

        她暗忖：或许，十五年前爹爹出谷，也不单单是为了还穆王爷的恩情，还为了那一点点江湖道义，家国情怀，爹爹虽然是个江湖中人，但也有忧国之心。

        方诩之道：“我跟穆王爷并不熟悉，有幸见过几面，用好与坏来评价他，多少有些不妥。只能说，他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如今的中原，他不能被任何人所取代，大周也不能没有穆王爷。有穆王爷的穆家军在，大周边关才能固若金汤，如果没有穆王爷，大周只会更摇摇欲坠。”

        穆王爷镇守凉州数十年，威震四海。羯族忌惮他，才不敢贸然举兵来犯。

        如今的大周沉疴已久，朝堂分裂，皇家腐败，内忧外患，风雨摇曳中，只有一个穆王爷支撑。

        戚蓉不解道：“那为什么萧峰越还是入了关。”

        方诩之道：“那是因为穆王爷的举足轻重、战功卓越，不仅让外族忌惮，还让宫里的人忌惮。听闻他在数月前回京述职，殿前得罪了小皇帝，已被圈禁在穆王府许久了。”

        就是因为穆王爷被圈禁，羯族人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边关惹事，试探朝堂对穆王爷的态度。

        戚蓉问道：“穆王爷何时被圈禁的？”

        方诩之道：“半年前。”

        半年前？这么巧，她爹爹接到信出谷之时，也是半年前。

        戚蓉心里的大石放下，如释重负，半年过去了，她可算是有些眉目，知道爹爹去哪儿了。

        也是她笨，没料到十五年前她爹爹能为了穆王爷的誓言出谷一次，忽然听闻穆王爷被圈禁的消息，自然也能为了救穆王爷出谷第二次。

        戚蓉一双黑白分明地眼睛看着他，缓缓道：“所以，你是为了救穆王爷。”

        上问剑山庄，跟苏青衣合作搞乱云州，还有那个满江湖散出去的凤凰羽，在衡阳开英雄会的平南王世子，方大公子参与其中，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救穆王爷。

        方诩之一怔，随后笑道：“你那天听到我和颜誉的话了？”

        戚蓉没有被抓偷听时的窘迫，摆摆手理直气壮道：“你那么大声，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吗？我才不信你没发觉我在偷听。”

        方诩之暗笑一声，戚姑娘果然很聪明，世间少有的聪明，懂得察言观色，还能从他一些细枝末节的动作中，猜测他的用意。

        当日他确实是有意说给外面的戚蓉听的，他不想事事都瞒着她，但有些话永远无法从他口中说出，他也知道戚蓉不会问，所以借颜誉的口说出来最合适不过。

        他那日重伤初醒，头昏脑胀，听不清动静，不确定戚蓉是否在外面。后来见戚蓉没有动静，那晚他便想要坦白，谁料被戚姑娘一句话给堵了回去，憋了这许多天。他一直以为，戚蓉那日没听见什么，才没问他。

        方诩之道：“我还以为你知道了一星半点，就会早早沉不住气，暗地来试探我，谁知道女侠让我眼巴巴白等了好几日，厉害呀。”

        这个世上不想满足好奇心的人可不多，能控制住自己情绪的人也不多，她算是个中翘楚了。

        戚蓉嗤笑一声，“我早就猜的七七八八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来试探你，难道又要听你拿废话堵我的嘴吗？我又不是闲得慌。”

        更何况，她没有非要去窥探他人隐私的臭毛病，只是想要确定，他是真的没有性命之忧而已。

        方诩之渍渍两声，“可惜呀，你还是高估了我，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挽大厦之将倾，也救不了穆王爷，我没那么大本事。大周至今，已经延续了两百年，是个沉疴已久的王朝，腐烂到了骨子里，从晋文皇帝起，就已经救不活了。穆王爷就算长命百岁，也只能保外族不来犯，保不了内里的动乱。”

        戚蓉一点就通，即刻想到南境之地有兵有钱，还有平南之功的平南王府，他们是王公贵族，用凤凰羽做图腾信物说得过去。

        所以平南王府在这段日子里召集武林人士在衡阳开英雄大会，究竟为的是什么，呼之欲出。

        他们这种人的目的不难猜，无非是为了造反。

        大周气数将尽，民声载道，百姓苦不堪言。越是动乱的王朝，江湖的势力就越大，侠以武犯禁，平南王府要想摇旗造反，笼络江湖势力势在必行。

        云州那一出戏码，让朝堂与江湖成功对立，朝廷如果真派兵去云州剿匪，只会无形让北境十州的江湖势力再度靠近南边。

        这一切的唯一得益者就是平南王府，怪她一叶障目，没见过世面，看不清形势，才会猜不透个中缘由。

        戚蓉心里微微震惊，方诩之心思细腻，去云州之前应该就已经猜到事情会到今日这个地步。

        或者说，云州只是他们用来挑拨离间的关键，目的是为了在衡阳英雄大会上能策反北境的武林人士。

        由此可以猜测到的是，参与云州之乱的化雨楼楼主、问剑盟苏青衣都已经投入了平南王府的旗下，南楼北盟，一个不落，平南王府好大的本事。

        方诩之虽不是什么好人，戚蓉却不信他投靠平南王府是为了将来得手时封王拜相，于是戏谑道：“苏青衣和化雨楼楼主是为了将来，那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方诩之对着天边沉沉地叹了一声气，“为了报救命之恩啊，我能至今苟活，还得多亏了穆王爷暗中相助，捡回我这条命，大周将亡，但穆王爷，他不该死。”

        至于穆王爷是用什么救的方诩之，他绝口不提。

        戚蓉低喃，“枯木逢春……”

        她从一开始就疑惑，方诩之手里枯木逢春的来源，如果是出自穆王爷之手，那就没什么可怀疑的，穆王爷没心思要他性命。

        “什么？”

        戚蓉抬眼，撞进方诩之一双担忧地眼瞳里，她笑了笑道：“没事。”

        她定定看了远方几眼，夜晚瘴气重，山间没有月，什么都看不清，被雾一罩，对面却依稀闪着光，光连成一片，在黑夜里忽明忽暗。

        “方大哥，你看那边。”

        方诩之朝戚蓉所指的地方看去，倏地眉头微促，他又看了一会儿，一阵风吹散雾，天边渐亮，对面漆黑一片的深山中有廖廖闪烁的光更甚，更像是有人举着火把夜行。

        那个方向……

        他道：“不好，青凤山庄！”

        徐晏玉从睡梦中惊醒，听见这话，忙起身往对面看了看，他是岭南人，常年在这一带走动，对这里的地形更熟悉，“那边是一处陡峭悬崖，路不好走，平日里鲜少有人过去，翻过那座山，确实是通往青凤山庄的路。”

        戚蓉跟方诩之对视一眼，白日刚遇到俞仲白，从他们嘴里得到青凤山庄兴许有难的消息，才半日过去，萧峰越的人就来了？

        夜半三更，不走正门递帖子，反而从后山偷偷摸摸进山庄，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方诩之猜测道：“难道是羯族人？”

        不管是不是，遇到了不能不管，总要去看看，戚蓉寻思道：“晏玉，我和方大哥过去看看，去清风派不着急，我兴许能猜到爹爹去哪儿了，你先送阿雁回蜀州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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