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嘴硬

戚蓉颇有些不自在，她本想让方诩之走的，她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他逍遥于江湖，而她终究是要回谷的。

        所以她总觉得，他这会儿走了更好，走了，就不会再有任何牵扯，没有牵扯，以后也就不必再见面了。

        方诩之的目光在黑暗中如光，含情脉脉，柔情似水。

        她转头道：“你看着我干嘛？”

        “看戚姑娘是不是又打算过河拆桥。”

        戚蓉有种被戳穿的尴尬，避开方诩之的眼睛，无比心虚地仰头又饮下一大口烈酒，酒过咽喉，火辣辣的。

        “先前你说没过我的河，我认了，这回算是过了，你还打算跟我拆伙，一脚把我踹开吗？”

        话大可不必说得这么难听，她只是理所应当的觉得方诩之会走而已。

        他在问剑山庄别有用心，在云州之乱时，她虽然有意无意添了几把火，但就算没有她，以方诩之一人之力也会搞乱云州。

        方诩之心有万千沟渠，条条弯弯曲曲，比那林间小道更崎岖百倍，他是素有目的的人，绸缪至今，其中心血，何止几月，为何要跟着她呢？

        戚蓉舌头打结，干笑两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要一脚把你踹开了？”

        方诩之一面笑一面把酒壶凑过来在戚蓉的酒壶上碰了一下，道：“那你就是答应带我一起去烟霞谷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不许反悔。”

        酒壶相撞清脆作响，戚蓉回过神来，眼睛瞪大，呆了一瞬。什么意思？方大公子这是决意赖上她了？

        她恼道：“谁跟你快马一鞭。”

        方诩之斜眼看她，“你想反悔？”

        他的眼睛透着微光，还有一丝幽怨。

        戚蓉乖乖闭上嘴，跟着就跟着吧，他说得对，没有他在，想找爹爹要困难许多。毕竟论在世间找人的能力，知知堂当属第一，反正她身上没有方大公子可图谋的东西，她又不吃亏。

        薄云遮明月，身边暗淡几分，冷风过处，皆是清香。

        戚蓉的目光暗淡了一瞬，问道：“方大哥，你先前说，我爹爹十五年曾一人赴西域王庭，斩浑邪王头颅，是真的吗？”

        方诩之看向戚蓉，他一向知道她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但对十几二十年前成名的武林高手都知道一二。但他竟不知，她连自己父亲为何名列四圣三绝之一的都不知道。

        二十年前，江湖算得上群星璀璨，穆王爷战无不胜，名震四海。苏若白声名鹊起，应战关内第一高手岳湖屠，夺得头筹。南岭十四洲尹风萍还正当年，化雨楼薛梦忱还在人世。

        三绝之中，慕容岩横空出世，孤影刀方小珏与戚自天成名稍晚一些，但也石破天惊，众人瞩目。

        他虽从未经历过那个江湖遍地是豪侠的年代，但也能从些许传闻中窥见当年的风采。

        后来，四圣三绝死的死，归隐的归隐，活跃在江湖中的也只剩下一个剑圣苏若白，年轻一辈中再也没有能与四圣三绝齐名的人。

        “据说，十五年前，大周蒙异族来犯，率精兵犯我边境。穆王爷苦守凉州三个月，冬雪纷飞，粮草殆尽，又无援兵。凉州孤立无援之际，穆王爷书信三封，散于江湖之中，书信是什么内容尚不可知，但武林各路英雄，接信的也好，未曾接到信的也好，听闻消息纷纷赶去凉州增援，解凉州之困。”

        戚蓉不经意之间问道：“那三封信给了谁？”

        方诩之继续道：“那三封信，一封，送了化雨楼，但薛梦忱死后，那时的化雨楼自顾不暇，帮不了穆王爷。一封送了问剑盟，还有一封，送给了戚前辈。那时，戚前辈不过寂寂无名，接信后即刻单骑越过荒原，得穆王爷率兵的掩护，偷偷潜入西域王庭刺杀浑邪王，那一去就是一月。后来便传来浑邪王已死的消息，异族忙着内乱争权夺利，围在凉州城外的精兵尽数撤了。戚前辈也因此，位列三绝之一。”

        戚蓉头点膝盖，听得并不认真，神情莫名恍惚。

        方诩之迟迟没听道戚蓉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戚蓉眼神冷漠，轻轻道：“十五年前的冬天，就在那个时候，爹爹出谷后，我娘死了。”

        方诩之倏地皱起眉，怪不得，先前听她说起过爹爹和太师叔，却从未听她提及过母亲。

        戚自天成名之际，就是失踪之时，世人只知三绝之一戚自天，却不知戚自天自赴西域后，又去了何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待到尽了大义之后，回家发现负了妻儿，这样大的打击，足以令戚自天对人世绝望，戚自天隐于烟霞谷，江湖之中，再也没有关于戚自天的消息传出。

        戚蓉嘴角一抿，道：“我太师叔跟我爹爹的关系并不好，因为太师叔不是爹爹的师叔，而是我娘亲的师叔。怪不得我太师叔天天瞧我爹不顺眼，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她叹了口气，摇头道：“爹爹绝口不提江湖之事，而太师叔，看到我爹爹像看到仇人一般，恨不得一掌劈死他，同住一谷，相看两厌，从中间垒了一壁墙，死生不相见，我今日可算知道是为什么了。”

        她那会儿年纪太小，对这些事记不清楚，依稀只记得，她那几年是跟着太师叔长大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爹爹。

        一阵大风刮过。

        戚蓉的长发飞舞，轻拂方诩之的脸，撩过他的耳畔，被发丝撩过的地方微微发烫，方诩之看着她。

        她的侧脸精致，鼻梁小巧微翘，脸上有过一丝痛楚，方诩之心上随之一痛，她裹着披风的肩膀瘦削，这样的小姑娘，就应该时刻带笑，谁又忍心让她难过呢。

        戚蓉轻轻回头，触到方诩之的目光，把头扭了回去。

        月挂中天，风霜更凉，楼下传来嘤嘤抽泣的声音。

        方诩之正要说话，戚蓉指尖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如果她没听错，哭的人应该是唐雁。

        不过一会儿，冷清街道上，有两人慢慢走来，唐雁哭着走在前面，徐晏玉紧随其后。

        徐晏玉焦急地声音传来，“唐姑娘，你不要再哭了。”

        唐雁抽泣道：“我哭我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呀。”

        徐晏玉哪里见过姑娘哭，他自小到大相熟的姑娘就只有戚蓉一个。戚蓉那个性子，从小时候就倔得很，家里长辈又宠，古灵精怪，哪里会哭。

        哭也是装哭骗糖吃，或者是惹祸时，见到长辈就扯着嗓子哭，声音大如闷雷震天响，眼泪流不出来半颗。

        唐雁平日刚强，哭起来却跟戚蓉不同，眼圈通红，可怜兮兮。

        徐晏玉顿时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递帕子擦眼泪，还是该轻声细语说好话哄她。

        唐雁快走到客栈时，在一处阶上坐下，埋着头哭。

        戚蓉看徐晏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险些笑出声来，方诩之一把捂住她的下半张脸，半拥她在怀中。

        戚蓉愣了愣，忍不住抬眼扫了方诩之一眼，方大公子一脸无可奈何正人君子的模样，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让人心底生不出杂念。

        想来也不怪他，是自己要偷偷摸摸偷听的，方诩之应该……大概……也许是在帮她不被徐晏玉发现。

        她若一拐子击打他的腹部，算不算是小题大做极不妥当。

        正当苦恼动手还是不动手之际，她脸上倏地一松，方诩之放开了她。一张秀色可餐的脸凑近到一息之远，小声道：“你家小师侄，莫不是看上唐姑娘了吧。”

        戚蓉深吸着气，莫名有些紧张，心像有鼓擂动，她紧了紧衣袍，乍一惊道：“胡说八道，谁能看得上你！”

        方诩之纤长地眼睫微翘，无声地勾唇笑道：“你说什么？”

        戚蓉顿觉不对，等等，方诩之刚刚说什么来着，他看上她，还是她看上他？刚刚只顾着在意今日异常跳动的胸口，没注意听他说了什么，他声音又极小，只竖耳听清’看上’二字。

        她清了清喉咙，问道：“谁……看上谁？”

        方诩之的笑意更深，眼窝都笑出来了，笑得戚蓉毛骨悚然，才道：“你家小师侄，看上了唐姑娘。”

        戚蓉松了口气，往下看了一眼。

        徐晏玉正紧张地拳头握紧，打定主意轻轻摸了摸唐雁的肩膀，柔声哄道：“唐姑娘，方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你。”

        唐雁头都不抬，只留一颗黑乎乎地后脑勺对着他，道：“你说我什么了？”

        徐晏玉挠挠头，他真的不知道今日是怎么得罪唐姑娘了，他只是见唐雁甩开他悄悄出城，站在路口买马，在听见唐雁决定买马，又问南疆在哪个方向的时候出头阻止了她而已。

        难道，他不该阻止她上当受骗？可那匹马，真的不值十两。

        而且，南疆真的不在那个方向。

        他擦擦额头渗出的汗，轻声道：“我不该教训你，不该……不该当着别人的面说你天真。”

        戚蓉越看越震惊，她家小师侄长大了，平日对他一脸端正雅清，动不动就搬长辈出来吓唬她，老气横秋，榆木脑袋，没想到有一日居然开了窍，会哄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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