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无家

陆晞依稀记得，温灿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是真的没了别的办法，是走投无路。

        本该宁静的周末，按部就班的上着自习课，但因为温灿的第二日缺席，班上的人开始纷纷议论。

        无法联系到她，又要负责学生安全的蒋老师没辙的问班上同学，是否有在来学校的路上看见过温灿，但班上无人给出应答。

        蒋老师带着愁绪，从后门把陆晞喊出去，陆晞也很是担心，她家那么远，要来学校很是麻烦，但她每天都按时到校。

        只是昨日上了一天课，都没见着她的人影，今早又未出现。

        这难免会让人多想，担心她的安危。

        蒋老师为难的开口问陆晞：“陆晞，你跟温灿是同桌，前几日有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陆晞回忆了一下，她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异样。

        只是她总拿着草稿本在算着什么，见到人靠近，她就把草稿本藏起来。

        陆晞转过身，着急地走进教室，蹲下身从她课桌里翻出那本打满草稿的草稿本，满是计算草稿，找不到一个字。

        蒋老师也跟过来，帮他翻找着温灿的每一本书，就是找不到她写了字的草稿纸。

        陆晞又自责起来，他要是没把她的手机弄坏，就能打电话联系到她。

        现在，根本无法联系到她。

        蒋老师说上次送她回去，只把她送到了车站，他以为她家就在附近，早上他还特意绕到那边去看，没看见温灿在那等车。

        蒋老师说的地点是温灿的换乘站，那站离她家还很远。

        陆晞心绪不安的靠在走廊的栏杆处，蒋老师说让他先进教室，等他开完会再去一起找找她。

        他刚准备进教室，听到声，脚步又停了下来。

        许棠从那边面带笑意的走过来，喊了声蒋老师。

        陆晞抬起眼，眉绪突然有了波动。

        “温灿没来学校，你不担心吗？”

        陆晞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许棠，她面色平静。

        之前的她，对温灿百般照顾，总担心着温灿的生活，可这段日子，许棠像是刻意拉开与温灿的距离，避开温灿的靠近。明明昨天上课她看到了温灿的课桌是空着的，每个上课的老师都会问一句‘温灿怎么没来学校’，就她没问，还总避开看向别处，不将目光投过来。

        她太反常，陆晞第一次觉得许棠冷血。

        他一直紧盯着许棠，想要答案。

        但两人赶着去教育局开会，蒋老师要他先去上课，许棠就此逃开了这个问题。

        陆晞觉得事态不正常，等人走后，他也出了学校。

        边走边拿着手机查着最近关于陈家的新闻，果然，老城拆迁与陈谨知有关。

        曾经烟火气很重的老城巷，等他赶到时，已经被夷为平地。

        挤满的小巷，一下子成了废墟场，溪水本是清澈，经过一天一夜，它混浊不堪。

        地上潮湿泥泞，陆晞走近他停留过的地方，眼前的房子已经是一堆水泥渣，门前的位置放着五六个纸箱子，一个老旧的木箱合在纸箱上，它们被塑料布完全盖着，是怕淋湿。

        她的紫色书包落在一旁，背带完全断掉。

        旁边倒下的木绣球树，正开的茂盛却被斩断，一簇簇的绿花渐成白花，但所有的美好都被打散。

        一阵混乱的狗吠声拉走他的视线，他看了看四周，像是荒芜，很难找到人影。

        沉寂下来，又忽而听到踩碎石渣的声音，陆晞寻着声去找，绕到树后面，就在不远处的废墟堆里，他看到了那个小身影，身上还穿着校服，她应该是准备好了去学校，但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身上全是脏渍。

        她蹲在那翻找着东西，身旁放着她捡出的校服，被她一件件的叠好。

        突然她一惊，又不小心摔坐在低上，她拉着宽大的校服衣摆擦了擦手中的东西，又仔细看了看才满意的揣进兜里。

        他想向前，却不知怎么向前。

        大风将她捡出来的纸吹散，她又追着去捡，风一停，纸全落到了水坑里，她失落的蹲下，把它们捞了出来，一张张摆开。

        她又停了下来，是脚下突然窜出来一只猫，她趴过去时，是想护着地上的纸，生怕被它再次弄脏。

        猫只露出了半个身子，原来它的一只脚被卡住，还可怜的向她求助，应该是白猫却成了灰猫，跟她一样。

        温灿蹲直身，拿开水泥块，把它解救出来，又把它放到只有细渣的地方，摆手让它往平路走。

        太阳明明不灼眼，她却觉得眼睛有些刺痛。

        站起身时，她撑着膝盖定了一会儿，捡着展开的纸回到原位，拿起那几件衣服，低着头准备往回走。

        她像是和平年代过得不安的小孩，身上脏兮兮，蓝白色的校服被染成了棕灰色，头上也全是灰泥，手肘上全是沾着灰的擦痕。

        转过身时，温灿踉跄了一下，艰难的往前走了几步，眼前突然有双腿出现，他的鞋干净，没沾上任何泥尘，应该不属于这里。

        她慢慢抬起头，肿胀酸痛的眼睛，一下子更疼了起来。

        被头发遮住的脸，没有一块好地方，高高肿起的右眼眼角还在出血，左眼皮上下全是淤青，下唇上的血渍都结了块儿，脸上布满了青痕，脖子上还有被掐的痕迹。

        陆晞没动，他迷茫的不知怎么整理自己的心绪，却看见她艰难的露出了笑容。

        都这样了，她还在笑。

        温灿还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眼眶里的泪要是落下，脸上的伤会特别疼，她怕自己忍不了，就挤出了笑。

        多疼啊，都笑出了泪。

        太阳沉下来，连它都知道她不应该笑。

        这个世界对她一点都不好，辜负了她的好，还要这么伤害她。

        他的话哽在喉间，深吐了一口气，才轻声问：“笑什么？不疼吗？”

        温灿的眼泪，再也留不住。

        她边哭边抬手擦去泪渍，眼泪将脸上的灰渍洗去了一半，泪水蓄在眼下，眼睛疼得睁不开。

        陆晞握住她的手腕，抬手拂去她眼下的泪，安慰似的揉着她的头。

        事情已经这样，又是无法挽回的一笔。

        两人都沉静下来，陆晞牵着她走出水泥山，走到她家门前的位置。

        她和他在小台阶坐下，她低头抬起手臂擦着脸上的灰渍，越擦越脏，瞬间变成小花猫。

        陆晞从兜里拿出纸巾，侧过身递给她。

        温灿接过，因为看不见伤口，擦脸时总碰到脸颊上的刮痕。

        陆晞靠近，要她闭上眼睛，拿着纸帮她擦干净脸。

        她拉开书包的拉链，里面有被撕开的词汇书，书页全是灰，还有被完全压碎的mp3，壳子像是她自己用力按进去的，还有没有电的手电筒。

        一天一夜她都守在这里，地上和书包里的东西，都是她的成果。

        其实，还有许多东西都压在最低下，再也找不回了。

        温灿从里面翻出自己的钱包，钱包看着很脏，她从钱包里拿出那张卡，上面沾着灰，她还侧过脸吹了吹，才双手将卡送到他面前。

        “我要找个房子住…你可不可以…帮帮我…”说完，大颗的眼泪又落在脸上，她又抬起手臂擦去，朝他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她不能随意走开，这些东西她一个人带不走，储放在这又会丢，她必须蹲在这守好它们。

        他没出现，她就一直在这。

        陆晞并没有嫌弃她脏，看着身子颤抖蜷缩着的她，他说不尽的心疼。

        她满心诚意，他无法再去做任何思考。

        陆晞拿过她的卡和钱包，帮她收好放进书包里，她和她的所有东西，他都要带回去。

        这只流浪狗，不该流浪。

        木箱里是爷爷的奖杯，捡回来的纸是爷爷获得的奖项，她的奖牌和奖状都被压在了地下。纸箱里都是爷爷最珍爱的东西，是她要守好的。

        她拍了拍词汇书上的灰，说还能用。

        拿出已经无法再用的mp3，她有些可惜的问他：“录音不能再找回了吧…”

        她在乎的录音还在里面，它现在比手机还破，录音肯定再也找不到了。

        “我电脑里还有备份，上次我没删除。”

        “真的吗？”她眼睛一亮，惊喜的望着他，声音都提了音量。

        “嗯！”

        “谢谢！”

        她抿着唇，继续将东西一件件收好。

        一天一夜，她翻尽了周围的小山丘，她能找到的都在这。

        抬眼望过去，空旷的老城区，仅剩的活物除了他们还有一些它们，她能被他带走，但是它们不能，它们还要留在这继续流浪。

        能被他捡回家，她也算是幸运。

        所有的东西都被搬上了车，她还站在台阶上，不舍的看着身后。这是她住了有十年的家，日日不安的等待，它终究还是不在了。

        这棵大树被雨一淋，花朵含着清露，比昨日更漂亮。

        温灿知道留不住它，只是没想到它以这种方式倒下。

        只摘了一捧，朵朵的小花还带了未褪去的淡绿。

        它还有希望，怎么就没了希望。

        她也正值希望之时，怎么就没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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