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碎片
人的心里，会有好几阶楼梯，每一阶站的人都有不同，最后一阶不挤，但人永远不会给他机会往上爬。
温灿站在公交车站，呆然的看着前方低洼处的水坑，路过的行车有的会减速，有的会直接快速通过，她本来缩靠在站台的牌子处，却有一群人往这边挤过来，她被挤得往前站，像是有人故意催着她往前。
人压迫过来，她不情愿的往前移，站在了街道的边缘，下面是坑坑洼洼的马路，它蓄着几厘米的水，踏进去足以让人湿鞋，路过的车绝然不减速，从眼前略过的一瞬间，她被人挤了下去。
水漫进帆布鞋，鞋上的黄渍柔和了不少，袜子和鞋子全湿透，甚至一踩能冒出水，她狼狈的回头扫了一眼，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
有人抛来无辜却又嫌弃的眼神，惊讶她怎么掉下去，又嫌弃的瞪着她，不愿她靠近。
温灿就站在水里，低着头，头发完全遮住双眼。
从面前开过的黑色奔驰车被车后座的人喊着减速，或许是想水渍不溅到她身上，也或许是想看清她的惨样。
车内的人只看见她脸的下部分，粉红的唇被她死死咬着，清瘦的下巴像是只有骨头，脸颊却有未褪去的婴儿肥，她的白皙让人觉得不健康。
这趟车突然多了一些人，温灿等他们都上去后，才紧攥着公交卡上去，她就缩在前门的柱子旁，也没人想靠近她，都在往后挤，所以，看起来她那儿最舒畅。
她也不敢往前踏，怕鞋里的水漏得车厢里全是，紧攥着杆子站在那，转弯时，怕站不住她会双手使劲握住杆子，防止自己往后倒或者往前扑。
有人上车时，她只是让开一点，让人过去，每次她一动身，就有人抛来警告的眼神，定站在那儿是最安全的。
忍到换乘公交车，她终于舒了一口气，下一趟车并没有几个人，但她依然不敢坐下，身上潮湿，她一坐下，会在凳子上留下痕迹，等下一个人坐时，不留意就会蹭上。
司机看着全是空位，但她依然握着杆子站在靠后门处，开了一站后，司机朝她喊了声：“小姑娘坐下吧！上一天课挺累的。”
温灿摇头：“我身上弄湿了…”
她低眸，看着自己脚上的鞋。
“没事儿，到时候擦一下，反正这趟车没几个人，走了这趟我就收班了。”司机的声音比僵硬的播报声暖了许多，刚刚心中的酸意又平复了些。
“嗯！”温灿点头，抿嘴笑了一下。
她选了靠门的位置坐下，往后几站开，就剩下几个学生和从广场赶回家的老人，她住的那块是老城区，所以，退休老人比较多。
家里又停电了，一到下雨，这老房子的电路就不太稳定，她又不敢去碰电箱，只能点着蜡烛，把身上洗干净，就坐下客厅里边记着单词，边让头发晾干。
晚上的风多少有些寒凉，她感冒还没好，所以，坐了一会儿就感觉头昏沉。
她从书包里拿出那一袋药，保温杯里还剩一点在图书馆接的热水，手上有些滑，她咬着撕开药的包装，把冲剂药倒进杯子里，用睡衣的衣角包住保温杯杯盖拧开，水没有刚开始那么烫，正正好好把药泡开，她一口喝下，没管它多难闻多难喝。又吃了一颗消炎药，喝下一大口水，她觉得身子暖和了许多。
撩起裤腿，借着较暗的烛光，膝盖上的伤痕还是没有柔和，被水一冲，周围的皮和痂都被冲开。
温灿拿出袋子中的创口贴，拿着纸巾把膝盖上的潮湿都吸干，再贴上创口贴，被雨一泡，她都忘了疼痛。
对着镜子把脸上的痕迹也贴上创口贴，洗脸时，她都是轻轻的擦拭。
她坐在垃圾桶旁，一天下来，身上总会留下一股味道，所以，她每天都洗澡，她不想人总嫌她脏，身上臭。
有次上完体育课，她在课桌里翻找纸巾时，不小心将桌子往前推了一下，就听见陆晞的不满：“这么臭，靠这么近干嘛？生怕我不知道你臭？”
他连脸都没转过来，但温灿好像看到了他怒视的样子，立马将桌子移得离他远远的。
她就这样趴在茶几上睡着了，半夜被冻醒时，蜡烛已经燃尽，轻轻抓了抓头发，发现干了她才撑着沙发边站起身，往楼上卧室去。
手机被她落在茶几上，手机是初中时爷爷给她买的诺基亚手机，闹铃响彻了整个客厅，她却听不见，醒来时才发现睡过了头，迅速洗漱完，把茶几上的书和药都收进书包。
根本忘记了早餐这回事儿，一路上的奔跑加上公交车的摇晃，让她觉得有些恶心。
赶到图书馆时，陆晞都已经趴在那睡了一会儿，他被她从外面带来的冷气扇醒，烦躁的微睁开眼，眼前的她小脸煞白，连嘴唇都发白，他见了鬼似的看着她：“种子选手，还能睡过头，太不应该了吧！”
温灿没理，但他的话入了耳。
她低头将书包放好，拿出几本书堆在那，每天都一样，固定的几本书。
他觉着她看着认真，其实，根本不懂。
花和尚正好来点名，还夸了陆晞，今天守纪律，来得早没睡觉。
陆晞签完名，把名单扔到温灿那边，把她的笔丢过去，地上清脆一响，是她的笔又掉到了地上，她低身去捡笔。
花和尚刚夸了他几句，他就开始飘：“老师，我举报那温灿刚来的，她迟到了！”
温灿捡起笔，弯着腰停顿了一下，赶忙直起身把名字签上。
花和尚训了她几句，警告她下次如果迟到就要公开批评了，温灿觉得这是明显的偏心，要是公平，陆晞早就该公开处刑了。
等花和尚走后，陆晞撑着头看着她这张别扭的侧脸，没好气的问：“怎么，不服啊？”
温灿觉得肚子不太舒服，头也有些晕，她的书刚打开，又垂下头捂着肚子，难受的将头靠在桌子上。
“这什么好学生的样啊，又装可怜！”
她不会回应他，对他来说，温灿像半个哑巴，只要他说出来舒坦，温灿就可以忍下。
他回过头又趴了一会儿，半天没听见翻书声，转头瞄了一眼，发现她一直捂着肚子，头靠在桌子边，露出的唇白得吓人。
“你没吃早餐？”
她不说话，是没力气跟他说。
陆晞很大声的推着桌子移开椅子，起身往外走，温灿知道是她一直没理会他，他又恼火了，肯定觉得挨着她气都不顺，要去换座位了。
沉闷了一会儿，温灿有些想吐，她抱着保温杯着急的赶往厕所，在半路遇到付施寒，他拦着她问陆晞，温灿直接饶过他跑去了厕所，付施寒对着她的背影闷躁的吐槽：“没礼貌！”
吐出来的全是水，她没吃早餐，肚子里只有半路喝的水，吐完她又接了些热水，掺了些凉水，把温水喝下，也没见多好，但没了刚刚反胃的感觉。
接了热水，她又脚步很轻的往她的座位走。
路过文科班坐的区域时，她撞上了宁枫琳的眼眸，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看着风平浪静，但紧盯又让人感受到了宁枫琳的敌意。
温灿低着头略过去，走到自己位置处，看到桌上放着一瓶牛奶和一个面包。她本来没打算吃，后面实在是饿得难受，她还是把它们吃下了。
最近，总要好心人可怜她。
陆晞的座位一直空着，到快午饭的时间，他和付施寒被花和尚抓了回来，两人在篮球场打了一上午球，花和尚去食堂路过时，才看见篮球场上的身影。
他被训斥了一顿，还举手问花和尚能不能回家洗澡，也只有他有这个胆子。
吃完中饭，温灿依旧抱着英语书去办公室找许老师，她轻轻敲门再去推门，办公室很空荡，但灯都亮着，前两排根本没老师在，大部分老师跟去了修学旅行。
许老师的办公桌在最里面一排，她轻声走过去，没看见许老师，倒是看见趴在那的陆晞，他换了身衣服，头发和身上都看不到了上午的汗渍，走近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温灿想在旁边的辅导位置坐下，却不小心磕到了桌子腿，陆晞被她吓醒，转过身见她就吼：“你是鬼啊，走路没声！”
因为磕到了受伤的膝盖，她疼得弯腰捂着那处，眼睛里有了湿润感，但一直努力在憋着。
“许老师有事不在，她要我守着你读！读吧！”
温灿坐好，翻开英语词汇书，翻到昨天许老师纠正的那页单词，小声读着。
“你声音怎么比蚊子声音还小？大点声！”他一只手撑着头看向她，一只手敲了敲办公桌桌面提醒她。
温灿放大了声音，但是读得非常不自信，总是吞咽，或者停顿，甚至因为紧张想不起下一个单词怎么读。
“笨！”他总是不满意的抱怨。
读完一遍，发现她还有长串的单词，读音根本不准确，陆晞拉着办公椅靠近，坐在她身旁。
“我怎么读，你怎么读！”
他读出指尖碰到的单词，温灿不仅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吸引，并且觉得他标准的英式发音特别抓耳。
等他命令她跟读时，她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却开不了口。
“你真是笨！认真点！笨鸟先飞没听过吗？就你这样的，先飞三年都没用。”他觉得没救的摆手，不愿意再教。
温灿小声又小心的问：“你可以再读一遍吗？”
陆晞本来是看向另一边的脸，又回过来：“既然哑巴开口了，我就再教一遍。”
“damage！”
“damage…”
“嗯！entrance！”
“antrance…”
“不对，仔细听！”陆晞又开始暴躁起来，他对她的耐心最多是一遍。
温灿自己纠正后，才读正确。
“garbage！”
“garbage…”
“比如说你就是garbagegoalkeeper！”
温灿没听懂，只知道点头，陆晞觉得她是真的傻，还答应了。
他撑着头笑话她时，温灿抬起头看见了站在眼前看着他们的宁枫琳，她闷声的咳嗽了一声。
陆晞朝她眼睛的方向看过去，宁枫琳就站在不远处，眼眸里充满了醋意，嫉妒的瞪着他们，把手中的试卷放到身旁的办公桌上，就转头出去了。
“我真服了！”
他迅速推开办公椅起身，追了出去。
伴着办公室外别扭的争吵声，温灿根本读不下一个单词，可能是教室都无人，显得格外的寂静，门外两人的声音特别大。
“你去哪？”
“去图书馆自习！”
“我跟你一起去！”
“不要，我不想别人误会，而且你不是要跟她一起读英语吗？”
“琳琳你什么意思？跟我在一起就让你这么烦恼？”
“对！你还是陪她去吧！”
“她算个屁啊！我陪她个屁啊！”陆晞的这一句，惊得办公室内的温灿双手紧攥拳头。
温灿其实听不得被人诋毁她，但他却一直在忍。
“陆晞你是不是喜欢她？”
“她配吗？再说了，我喜欢的人是谁你不是知道吗？”陆晞要去拉宁枫琳，却被她甩开手，宁枫琳挣脱他，就跑下了楼。
一阵风，吹得他心乱得很。
陆晞用力推开门走进办公室，又将门重重摔上，走到她面前。
他将情绪都发泄在她身上，抓起她手中的词汇书，直接扔向了窗外，楼下可是假山池，这几天下着雨，池里的水都满得已经漫出来。
温灿着急的趴在窗户，眼睛搜寻着她的书，正好落在假山池中央，她疯了似的推开挡在前方的他，然后，跑出了办公室。
陆晞觉得不可思议，她敢推他。
他嫌脏，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
温灿急得眼睛都发红，急切的跑到一楼，跑到水池旁，看见飘在水上的书，她更是着急。
刚想抬脚踏进去，她又放下，蹲下把鞋和袜子脱下，她只有这一双干着的鞋，如果再弄湿了，她就没鞋穿了。
她把鞋放到一旁，卷起裤腿，贴着创口贴的膝盖露了出来，她想都没想拉着裤脚踩进去，水的冰凉刺激着皮肤，每往前一步都需要接受新的寒意。
但她没有任何考虑，一步一步向前，捡到自己的词汇书抱在怀里，又转头往回走。
温灿没想到宁枫琳就站在她身后等她，她的鞋被面容冷漠的宁枫琳拎起扔进了水池中。
宁枫琳虽然没有说出任何怨恨，但因为陆晞，她知道宁枫琳很讨厌她。
温灿没管怒视她的宁枫琳，她只想捡回自己的东西，她将书扔到岸上又转头去捞鞋，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
一切都可以忍下，都不能让她落泪。
等她将两只鞋捡到，抱在怀里转头时，她的书又被宁枫琳撕碎，被水浸泡后的书很容易就被撕碎，书被仍在地上，像泡发的麦片，一片一片的纸张有些浮肿，可能再动就会完全稀碎。
陆晞站在楼梯口，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温灿终于开口质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但一点气势都没有。
宁枫琳眼眸黑深，全身发狠：“你知道我和陆晞的事，如果你说出去了，你会死得很惨！”
“我…我不会说…”温灿低着头，还站在水池里。
陆晞的声音突然响起：“最好是你说的这样！说了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每次的警告声都砸在她心上，她不会惹事，她也希望自己不要惹到他们，所以，她不会说！
陆晞带着宁枫琳走了，她还听见陆晞爽朗的笑声：“琳琳，老子就喜欢叛逆的种！你刚刚那狠话放得太好了！”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温灿从水池中小心的爬出来，膝盖的伤口都被浸湿，双腿被冻得通红，脚趾慢慢深红起来，她颤抖的蹲下，将书的碎片都捡起来，拼凑了半天都拼凑不好，她抬手将脸上的眼泪擦去，裤子湿了大半截，鞋子也完全湿透，她这个样子还怎么回图书馆。
躲在楼道中拼着无法复原的书页，被回来的许老师看见，许老师看着她湿透的一身，光着脚没穿鞋，湿鞋放在脚旁。
“温灿，这是怎么了？”很是关心的问。
温灿抬起头，眼睛早已红透，但没见一滴泪挂在眼角，她声音很小：“不小心摔到池子里了…”
“哎哟，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一身都湿了，会感冒的。”许老师有些焦心的看着她：“这样，我送你回家，待会儿去图书馆拿书包的时候，我帮你跟纪律老师说下，我的车在那边，你在那等我，我去帮你拿书包。”
温灿摇头：“不用了，谢谢许老师…”
她准备抱着书走，许老师拉住她，校服衣袖都是潮湿的。
经过几般耐说，许老师硬是把她安排在车里等，关上门，许老师往图书馆方向走了。
校内不能乱停车，每辆车都有固定的车位，所以，只好走过去。
许棠走近图书馆正好碰见李老师，她跟李老师说明了情况，帮温灿请了半天假，又进去帮她拿书包。
进去后，看见陆晞正趴在桌上，许棠揪起他的耳朵：“你怎么总睡觉？给我振作起来！”
“小姨，你来干嘛？”陆晞懒洋洋的撑着头，手抓着睡乱的头发。
许棠绕到温灿的位置，边帮温灿收书边说：“温灿不小心摔水池子里了，全身都湿了，我送她回去。”
“她那个笨蛋，真是太笨！”陆晞心想着她没说出去就好，还知道说谎弥补，是真的怕他。
“你就知道瞧不起人，没个正形！给我好好看书！”许棠教训了他一句，他又有些不耐烦。
许棠从温灿的桌子里翻出了感冒药，还说了句：“她本来就感冒了啊，这下肯定冻坏了！哎~”
陆晞没理会，但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特别是她拼命去捡书和鞋子的时候，说不出的滋味，他最瞧不起她这穷酸样，虽然看着让人怜悯泛滥但不讨喜，他只会觉得她在装可怜。
这次之后，温灿就离他离得远远的，恨不得直接靠着垃圾桶坐，课桌离他的椅子都有一米远。
在竞赛班，她也总找个角落坐下，从来不与其他人有交流，特别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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