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001章
时间海的尽头, 永堕之地。
全身漆黑的人形身影正飘荡在这片虚无空间。
血色长裙的美丽女子站在那道人影的身后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没有放不下、没有留恋、没有遗憾、没有不甘、没有爱而不得，只剩下了恨么……”
滋啦滋啦——
漆黑人形每每动弹一下就会发出这样仿佛撕裂般的声音。
死寂的枯荣世界里只有一声又一声。
“恨…恨……恨……”
那一字字甚至连不成句的话音飘出去很远很远, 然而这回荡在这片天地间的声音却并没把那道身影衬托的更为可怖，唯一增添的那抹色彩大约也只有凄凉罢了。
——大人，这是……
——连神魂都被湮灭, 只剩下这道执念了。
——难怪我都无法搜索到这个人的信息，这是彻底的魂飞魄散身死道消了, 这得什么仇什么恨啊才会下手这么狠。那么……还需要点漆为您重新选择下一个目标么？
遇到这种堪称惨绝人寰的事点漆也只能感叹一下，他刚给大人筛选新的目标呢突然这道执念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路过，但他自己的命运薄委实是无法捕捉到这种破碎执念的信息。
——不用，就这孩子吧。
于是霎时间天地倒转时空回溯，有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抽出了那道执念的主人神魂, 裟椤伸手轻柔的托住了那双眸紧闭的女孩轻轻一推便把她送往了轮回。
——殷雪弦……
——呜呜……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她，她太惨了……呜呜呜。
伴随着点漆哭唧唧的声音，那身着血色长裙的女子消失在了永堕之地。
■■■
苍澜大陆疆域辽阔灵气充沛，千年前巅峰时也曾在数年内连续出过百位飞升之人，即便那些人从未再次返回苍澜大陆但亲眼所见到当年盛世之人留下了无数典籍资料供后人研读。
但渐渐的得以飞升之人越发稀少，时至如今最近一位公认的已然是百年前的大人物。
明明资源仍是不计成本的往里丢、明明天地间充沛的灵气从没有一丝丝的削弱，但无论是来头多么大的势力又或者天赋多么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都再也没有出过成功飞升的人。也正因为过去的种种辉煌，飞升这件事不但没有让人绝望反而越发激起了人们的向往之心。
如今苍澜大陆内最为顶级的几个势力分别是一庭二域三境四宗。
修炼方式虽多，类比武修、佛秀、魔修……
但殊途同归的境界划分大体仍然以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大乘、渡劫来区别修为高深程度，每个境界分别会增寿一世纪即100年, 渡劫之上便是飞升。
传闻中蕴含着飞升机遇的至宝雪禅青灯一直被‘一庭二域三境四宗’中的照夜清庭收在藏宝阁中, 那也正是百年前最后一位飞升者照夜清庭上一代天下行走路鸣的本命灵器。
路鸣飞升之后那盏雪禅青灯就被留在了苍澜大陆上，那位大公无私的天下行走竟是没有把这个至宝留给自己唯一的孙子路青盏，这也正是路鸣即便已经离开百年却从未被人遗忘的因由之一。
可惜……
百年来照夜清庭仍然没有任何人能成功参透雪禅青灯的秘密。然而即便现在关于雪禅青灯里藏着飞升秘密的传闻被越来越多的人质疑, 可那仍是普天之下最接近飞升的机会。
如今代表照夜清庭行走天下的新一代领军人物——正是年龄尚且不到一甲子但修为已达合体期的路青盏，那个生来冰心重瞳的天之骄子。实际上，谁都认为他早晚会向宗门要回雪禅青灯，没想到哪怕到了现在那个妖孽硬是靠自己修炼而非借助外物。
这是何等的优秀，正也因此那位重瞳子才会常年占据天纵榜第一的位置，无人敢争。
故事的开始，还需得从照夜清庭宗主唯一的小女儿稚水仙姬殷雪弦偷偷外出游历说起。
裟椤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目光在黑暗中巡视了一圈并且极为冷静的感知到了这具身体的不对劲，浓重到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根本无法影响到她半分。
冰冷、潮湿、黑暗……
她现在身处的位置显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具身体也是完全的软弱无力使不上劲，空有元婴修为却无法调动半点用以解困。
裟椤动了动手腕，果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她在黑暗中看清了双手双脚上绑着的锁链，冰凉的铁器触碰肌肤时带来的凉意让裟椤原本就无比冷漠的眼眸更显得冷了三分。
她感知到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泪水划过的凉意。
就在裟椤来到这里的前一刻，这个原是照夜清庭最受宠的小仙姬恐怕都在小声哭泣，也正是从这里开始，本该身为整个苍澜大陆中最无忧无虑的姑娘从此便再也不会笑了。
殷雪弦其实直到刚才都只是哭自己信错了人，倒不是怕自己真的会被怎么样，毕竟懵懂如她也知道照夜清庭在这苍澜大陆的地位，怎么有人明知她的身份还敢伤害于她呢？
她不知道——这正是命运扭转的转折点。
点漆化为黑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的脚下，瞪大了一双猫眼只觉得这场景简直震撼他一百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家大人居然会被低魔玄幻世界里的人吊在墙上。
——发什么呆。
听见大人的声音，点漆才慌乱回神，只见那少女直接俯身摸了一把自己的脑袋。
结界落下之后点漆才终于通过满屋生辉的光芒看清了那张脸。
实在是很难想象，这张脸居然是之前永堕之地里那个浑身漆黑的身影真正的模样。犹如秋月寒江般的清纯明净，一双眼尾略略往上弯的琥珀桃花眼上还坠着泪水，当那副皮囊之下的灵魂换成了大人之后没了惹人怜爱的水润清澈，只余下冰雪般的姑射仙姿。
他的声音都快打结了，只来得及感叹一声。
——好好一个漂亮干净的姑娘居然成了那副鬼样子。
自家的小泪包实在是一如既往的心软，明明刚诞生的时候只是一堆没有情绪的数据。
裟椤一边这样思考一边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上好的锦烟罗缎织成的雪白衣裙，恐怕耗尽普通散修的一生都不一定能买到这衣裙的其中一片裙角。她招来软榻坐在上面思考了一会儿，照夜清庭把她娇养成这般模样……没想到只是一个转身就能毫不犹豫的把人碾碎到尘埃里去。
这其实也并非是太复杂的故事。
银月境的二公子赢苍术遇上了偷摸出门游历的殷雪弦。
一个本应该美好的爱情故事就此走向了一个充满了阴谋的扭曲结局，被养的娇憨纯粹的小仙姬并没有打动男人的那颗心，反而在被对方知晓其身份后彻底沦为了一个工具。
一个上好的、方便让银月境的要求照夜清庭交换雪禅青灯的人质。
这些势力世世代代积累下来本就互有宿怨，且天下谁人不知稚水仙姬是照夜清庭上下所有人的掌上明珠。无论是她那已然半步渡劫期的父亲殷白衣，还是那个身负无暇道骨同为半步渡劫期母亲颜如倾，都注定了殷雪弦的身份之重。
既然照夜清庭根本无法参透那个至宝，也该轮到他们银月境的有缘人来争一争了。
为此即便是彻底得罪了照夜清庭又如何？
一个飞升的机会甚至足以让那些清心寡欲的修炼者动心，更别说这世界上不乏有野心的人，修炼本就是逆流而上什么都要争一争。如今有这样的好机会，瞻前顾后才是对修炼的亵渎！
为此……他们甚至做了极为隆重的准备。
使用逆水镜全程投影殷雪弦的状态，务必要拿到雪禅青灯。
娇宠长大的殷雪弦当然抵不住种种折磨，她终于开口喊了疼。然而一个宗门之女也抵不过雪禅青灯代表的意义，这个要求被照夜清庭拒绝了，直到纠缠几日之后殷雪弦的母亲颜如倾答应用自己的无暇道骨来交换那无人参透的雪禅青灯才让长老席的人松了口。
银月境和照夜清庭彻底结了仇、雪禅青灯被交出去了、颜如倾没了无暇道骨以至修为全无比普通人更虚弱。被挖空了元婴的小姑娘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以为终于能回家了……但她也从照夜清庭的掌上明珠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戴罪之人，一个身负罪孽的受害者。
再后来啊……
照夜清庭迎来了另一个美好的姑娘。
是殷雪弦的师兄封镜流自小走失的妹妹封玄素，父亲也极喜欢那个懂事且天赋极高的女孩并且收她当了亲传弟子……封玄素就像当年的殷雪弦那样成了照夜清庭最受欢迎的女孩。
母亲颜如倾后来死在了某个雪夜，昔日爱侣因修为的差距越走越远、女儿所受的苦难和越发艰难的处境更使她郁结于心。那年大雪……来祭奠母亲的竟是只有封玄素一人，明明连往日最亲近的封师兄都对她直言失望，只有封玄素在祭拜之后想带殷雪弦离开，但她拒绝了。
后来殷雪弦才知道，娘活生生剖下的无暇道骨被大长老赐给了他的亲传弟子封镜流。
他们说她是照夜清庭的罪人，他们说她的表现太过丢人，他们说她这样没骨气的人怎么配去交换雪禅青灯，他们说她怎么有脸出现在路行走的视线范围以内……是她导致路青盏爷爷留下的东西不见了。
殷雪弦原本不恨那些人，因为事实如此，是她导致照夜清庭失去了雪禅青灯的拥有权。
她可以把那些落井下石、视而不见、甚至是污言秽语当成赎罪，但经历了那些不堪之后还肯爱着她的母亲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死去的人不是殷雪弦而是她的母亲？
这世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后来的日子也只是越发艰难。
那天……
高居于云端之上的路青盏来到她的面前，问她恨不恨。
她在麻木中点头，又问他如果想得偿所愿的话自己要付出什么。
他说——自愿献出神魂。
殷雪弦答应了，她已经不会天真的以为会有免费的午餐了。
她想要所有人都来为母亲殉道，包括父亲、包括她自己。
路青盏做到了……那一夜的照夜清庭和银月城尽皆死寂的像座空城。他挥一挥衣袖遁入接引之门飞升而去，独留她在割肉剜心、神魂消融的极致痛苦中明悟，也在那些人临死前的坦诚中终于明白了她这一生坎坷究竟因何而起。
芯，即心。
以我灵台为芯，以我神魂引燃，助其登顶天梯。
……
裟椤品尝着这恨极怨极的情绪时微微仰头。
天亮了，极之渊的逆水镜想必也该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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