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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心结


北都的商市大多有经营时间的严格管理,而且人来人往终究不便。楚越就只能将见面的地方定在曲湘侯自己家一处闲置的园子里。

        齐猷是早就接着消息了的,也摸不着头脑娘娘为何会突然找上自己。在看到楚越后的第一句话竟是,“娘娘,那天晚上陛下真的是和臣在一处的,宣室殿内并没有什么美人。”

        他还在纳闷从前听闻楚娘娘也是颇为大度的,现今竟是管皇帝管到了这个地步。

        楚越自然还是隔着屏风与他说话的,见不到他的表情,不过听着语气也觉得颇为有趣,她说,“本宫今日来找你,不是来问此事的。”

        齐猷一愣,不解得尴尬一笑。又问是何事。

        何事能让后宫嫔妃冒着被处置的风险私见外臣?

        “听闻齐大人如今任太傅,在教□□?”

        齐猷眼珠子一转,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恭身应“是”。又听屏风后的人接着问,“你应当还记得当年千川宫的事吧?”

        都是聪明人,齐猷一听这话立马就知道今日把他叫出来是什么意思了。娘娘在千川宫时就被后宫中派去的眼线为难,不仅没保住永乐公主,自己怀有身孕还差点被害。就因为这个,楚娘娘和当今的赵皇后也是势不两立的。今日又问到太子一事,那必定就是关于争取太子位了。

        他便决定如实交代,以此来打消娘娘心中的担忧。

        起码是他以为的担忧。

        他说,“娘娘,其实您不用担心太子位。现如今尚未改立太子,不过是太子身后还有原丞相做牵扯。陛下虽早对丞相不满,可还算能用得到他,未到卸磨杀驴之时。现在稳着太子和皇后,也是为了再用丞相一段时日。”

        “以臣对陛下的了解,将来的太子位肯定会是娘娘膝下皇子的。”

        “我并不是担心这个。”齐猷闻言不免抬眸看了一眼屏风后的人,又听她说,“实不瞒你,我要的是太子瀚死,赵筱永不可翻身!”

        “你可愿意帮助我行事?”

        楚越也丝毫不藏着掖着,齐猷敢来赴约,今日他二人所说的话就必定不会流传出去。不然以司徒邑的性子,两个人都得死。他们都懂司徒邑,所以心里也都有分寸。

        赵筱害她流产,甚至今后都难生育。那光是简单的废黜太子怎么行。留有皇子,今后也还是会前往封地,成为诸侯王太后。

        不如灭子,永断后路。

        田把守在外头,眼眶也不觉通红。娘娘小产之后,表面鲜少再提及,但其实心中一直是记得的。赵皇后当初逼得那样的狠,她心里焉能不恨透?

        “臣……”齐猷语气颤抖,心中为之震惊,月白长袖下的一双手作着揖姿势僵硬。不过缓和了一番以后。又觉得若是楚娘娘需要,那自然是可以的。毕竟他的心里……

        他最终似下了决心一般,神色凝重地问,“臣,要如何帮娘娘?”

        齐猷这人行事向来以直接果断闻名,今日事要是不想参与便会直接拒绝,如此问就确定是同意了。楚越虽然也不怕他会拒绝,但听他竟这么轻易的同意了也不由的疑惑。

        如若多问几句确定想好了要这么做?或者提及做这事会有的风险都还好。可他却是直接问他要怎么帮她。当初冷宫之时,他也是多愿意帮助自己。

        究竟是为何?

        于是她试探着问,“齐大人不怕事情败露,你我皆不保吗?”

        齐猷坚毅的眼神中流露出点点柔情,又坦然一笑,儒雅书生气尽显。

        “死生有命,非臣所能掌控。况臣从不在意生死,只求万事由心。若能助娘娘解开心结,也算臣由心所行了。”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楚越一时没能听懂,不过听着又似乎是真的愿意为她所用。她也就没过多纠结的接道,“齐大人若能助我完成此事,日后我必定也不会亏待了你。”

        窗外的光线探到屋内,将屏风那一头清瘦挺拔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楚越看到他躬身应“诺”。

        她忽然也开始有些喜欢起这人来了,也理解了司徒邑为何会多年都喜欢这样一个人。不为他今日答应了自己,而是为他无过多犹豫,直爽的态度。

        和这种人商量事不用想着如何过多周旋,自是轻松很多。

        她脸上露出一抹笑,也就直接挑明了自己心中所行的计划。

        将太子瀚养成一个废物,这是长久之计……

        眼看出来也有一个多时辰了,二人不便再多说。齐猷出门前停顿住脚步,又返身来鞠了一躬。直裾衣尾垂地,男子再站直,面容平和。

        他道,“娘娘,臣那晚并没有与陛下在一块。”

        楚越愣了愣,凤眸垂下,随即平静地说,“我早就知道的。”

        在曲湘侯府不过小住了两日,第三天一清早司徒邑就亲自过来了。

        皇帝头戴长冠,身着袀玄,腰间并无配饰,行装低调简便。当时的王侯贵胄多是此穿法,所以曲湘侯府的奴仆一时未认出,只当是北都的世家公子拜访,遂引至正厅内等候,虽礼数一应周全,并未有怠慢,但奴仆念及曲湘侯还在书房与人议事,便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去通传。

        等到曲湘侯不慌不忙的过来见着人,脑门都差点磕破。天下人有几条命可以让皇帝等着的。那引皇帝入门的奴仆也极为冤枉的被曲湘侯踢了一脚。

        “回,回陛下,娘娘还未醒。臣去唤她。”虽为世袭侯爵,自己做事也算清白。可曲湘侯仍极为的害怕这位皇帝。当初大长公主被勒死的惨叫声,至今还能在他耳边回响。皇帝背地里的手段何其残忍,他怎敢多言?

        “不必,朕去看看她。”司徒邑拒绝了曲湘侯,倒没见得多在意这个事,起身示意他带路过去。

        楚越的这方小院中种有一颗生长多年的银杏树,严冬树上的黄叶都掉光了,只剩个光秃秃的树干,倒是在其下的地上铺上了金灿灿的一片。司徒邑踩着落叶进的屋子,也不让伺候的人进去叫醒她。

        她睡得很熟,即便有十年没回过这间府邸了,今日看着睡姿也很是安心的感觉。司徒邑就坐到床边,静静地注视着她,方才还锐利冰冷的目光一下就柔软下来,仿佛寒冰遇着暖阳,渐渐融化。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好似与从前没有变多少,不需粉黛便已肤如凝脂,唇若樱瓣。褪去了少女的稚气后,倒更多了几分淡然脱俗的气质。

        一时心旌摇曳,司徒邑便伸手去抚了抚她的脸蛋。这样的动静自然将楚越弄醒了。她揉了揉睡眼,见眼前的人是司徒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当二人是在朝升宫。

        又习惯性地起身去搂住他精瘦的腰身,躺在他的膝上继续睡。

        司徒邑很是满意这番举动,他嘴角微微挑起,伏在她耳边道,“再不起来,朕就在这……”皇帝故意压着的嗓音低沉浑厚,极有磁性又极具挑逗。像是有一股热气吹到了楚越身上。

        他抱着的手又开始胡乱起来,楚越只好赶紧起身,笑着说,“起!我起!”

        得知天子来了,曲湘侯府全家老小立马到齐。等到他二人下楼,那院子外头已经大大小小的跪满了人。

        且各个穿着朝拜时穿的正服,倒显得皇帝和朝升夫人随意了许多。司徒邑有些神伤,只令曲湘侯把人都撤了。才带着楚越极为低调的回宫去。

        定初六年初,楚鄣从西边传来书囊,与司徒邑汇报了西边三郡的情况。大概是从难民里头还找出了几个颇有些生意头脑的,当地也选备上了向导,一切极为的顺利。又寄回了一些与外邦做交易的罕物,这都是本朝所没有的。

        可谓在西边打开了贸易的先河。

        司徒邑说起楚鄣这个人来,也是少有的不掩饰情绪,句句话里都是夸赞,就连齐猷都还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朕没想过,你竟还会有如此一个好弟弟!好!”到了朝升宫他也是这样,就连表扬的话也都传到了楚越身上,说起来竟显得是她一家子人都很能做事一般。

        不过人家得了功就立刻攀关系,多少显得有些刻意了。楚越便没有顺着表扬,只说“路途艰苦,往后我要多为他祈求平安的。”这样表现得才有些像姐姐的担忧。

        皇帝这边才刚夸完,曲湘侯那边过了几天又派了人来朝升宫传信。就是一些极为寒暄的问候,问朝升夫人与二皇子安好。

        这不过也是利益的牵扯罢了,曲湘侯如今已经知道了自己女儿还在宫中做宠妃,自己儿子又远在边疆为皇帝卖命。若是有后宫的加持,也会更加有利于楚鄣今后的仕途发展。

        他这会倒变聪明了,比起之前大长公主在时的始终沉默,宛如两个人。

        这几天司徒邑估计是已经知道了李悌新外室的事,虽表面没怎么,但私下里也暗暗为难了他这妹夫一番。先是让他除朝会外的其余时间皆要待在府中思过,不得外出。后又在几名心腹臣子的会后,单独留下他将宣室殿内的东西收拾好。

        这些原本都是宫奴做的事,现在交到一个侯爷手上去做,摆明了就是要教训。

        皇帝走后,剩下几个臣子可不敢走,就算是皇帝下的令,可是侯爷的面子也不敢轻易拂了去。萧司笃便和齐猷一起帮了忙收拾,李悌自己心里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也没有怨言,只和萧司笃、齐猷道了谢。

        “怎么没听齐大人说过令夫人?”萧司笃觉得气氛多少有些僵硬,就把话题转到了开得起玩笑的齐猷身上。

        齐猷抱着一叠竹卷放到书架上,背对着他二人说,“夫人早年间便西去了。”

        “那如何没有再娶?”

        “我都忙成这样了?哪还有功夫想那些?”齐猷回过身来,讪讪地笑着。

        “是没遇着喜欢的吧,不然哪个男人不想着娶媳妇?更何况还是齐公这样的俏郎君。”萧司笃挺着他的小胖肚子,眉飞色舞的继续调侃。

        这齐猷虽已人到中年,但身形依旧挺拔俊秀,乍一看就如同那青年小郎君一般无二,回首面上浓眉美髯,更是一般男子所不能匹敌的士大夫之美。

        听闻北都城内往齐府求娶的人家也不少,就是从未婚配的小娘子都有好些。如何就能孑然一身多年?

        齐猷就没有接他的话了。倒是李悌将最后一点东西整理好,说了句“走罢。”

        三人刚走至前殿,齐猷忽又想起玉佩落在了方才的坐席上。遂与他二人说过,就返身往宣室殿而去。正好成奎还在,“大人今日也马虎。幸好奴婢还没走,不然关了门您可就进不来咯。”

        “有劳成常侍了。”

        此时已是夜深,宫里头只前门那多有轮班的期门军守着,宫道处鲜少有人经过。齐猷忆起方才同萧司笃的对话,忽觉得胸间一口气缓不过来一般,就停住了脚步,昂着头深呼吸了一番。

        明日兴许是个大晴天,此夜空中竟有成片的星海,又如同那林中聚集起来的流萤一般,美得让人挪不开眼。他这么看了一会,才又发现前方宫殿的连廊上站了个人。那背影他也是认得的,除当今宠冠后宫的朝升夫人外,再无人能这般令人注目。

        她也抬头看着夜空,一头乌黑长发低束腰间,杏红的裙摆被高台的风掀起一角。在齐猷的视野里,美人与星夜融合到了一处。他有些彷徨不知所措,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妻子的身影。

        虽然他很清楚,妻子并没有娘娘那般倾国的姿色,可是不知为何,总能在恍惚中看到她的影子。那一颦一笑,那般神态。

        说不一样,却又仿佛有些一样。

        他的理智在告诉自己不该多看,该出宫去了。可又觉得很舍不得,便一直没有挪动脚步。

        直到很久很久过去,连廊的另一头天子徐徐走出,朝着她靠近。齐猷才似如梦初醒,他低着头收回目光,朝着另一条不会被看到的小道迅速过去。

        连廊之上,司徒邑将冰冷的目光从齐猷身上稍稍收回,不露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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