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到了日头快落的时候，天边突然淅淅沥沥地飘了细雨。梁老板站在屋檐下迎来送往的，陡然一个抬头，忍不住咦了一声。
从天边飘下来的细雨里沉甸甸的，分明夹杂着什么东西。
凡人眼里见不着那些个夹杂的东西，只觉得今儿个这雨点子打在身上，生疼。
梁老板刚站了不到一炷香的辰光就忍不住冷得跺脚，抱紧了胳膊，在玉楼屋檐子底下瑟瑟发抖，忍不住咒骂了声：“这四五月的天，果真是娃娃脸！说变就变。”
雪丝儿从屋檐底下一路飘入厢房，很快就覆盖了玉楼七层琉璃顶。大燕国皇宫内积着厚厚一层雪，帝君出门的时候忍不住愣了愣，冷着声音问道：
-“为何短了炭炉？”
正守在芝叶河上数着十条画舫的黎洪大将军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揉了揉被冻得通红的鼻子，骂骂咧咧：“这鬼天气！”
玉楼内一众小倌儿各个打扮得沉鱼落雁，恨不能全身香到让人脚底发软，挨挨挤挤地到了二楼，却不敢惊扰到玉骨，互相你推我搡地，谁也不想做第一个开口的人。
却都嘻嘻地笑着。
喊：“恭喜！”
玉骨卸了通身脂粉，懒洋洋地躲在珍珠帘子后头，笑了一声。“恭喜啥？”
-“恭喜小玉主子您今儿个要嫁人啦！”
-“祝小玉主子与新郎倌儿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嘻嘻嘻……”
一众小倌儿有意凑趣，越说越不像话。
但，热闹。
玉骨微微阖上眼皮，抬手掩住大口喷涌出的碧青色妖血，假作漫不经心地道：“等今儿个夜里我喝合卺酒的时候，你们也得记着来闹洞房。”
-“嗳——可巴不得您这一声哩！”
-“记着记着。”
-“早就盼着呢嘻嘻……”
珍珠帘子外头的一众小倌儿七嘴八舌地，好不热闹。
帘子里头的玉骨却仿佛觉得自己快死了。他一阵接一阵地咳，每次咳嗽，都必然要咯血。——倒不像是那日打小道士反弹回来的妖力。
总像是，
他心里头有些什么本就不该有的妄想念想，都一并儿地死了。
隔着一扇粉樱色的珍珠帘子，就像隔着千重山万条河，就连那些小倌儿们热热闹闹的纷争都愈发模糊。
耳内一阵胜似一阵地，就像是有雷鸣声。
玉骨咳嗽连声，抬起手，不出意料地又抹下大串碧青色的血珠子。
……若是能活着，谁想死呢？
玉骨忍不住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一声。
等到烛火终于燃亮了玉楼内这间厢房的时候，玉骨眼皮子跳了一下。
三十六只箱笼内的宝物实在太多！金片儿串成的衣裳、镶嵌着十二颗夜明珠的发冠、还有那些来自于前朝名家的笔墨，都堆放在他眼皮子底下。
玉骨强撑着身子坐起身，对燃烛的那小倌儿道：“……咳咳，你怎么进来的？”
梁老板须放过话，让谁都不许进屋打扰他。
那小倌儿嘿嘿地笑了一声，笑声格外粗噶，听着就不像是个做卖笑营生的人。
玉骨一惊，在烛火下勉强撩起眼皮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忍不住失笑：“你怎地……咳咳，你怎地不自称爷爷了？”
“小倌儿”就是前日来的那个乞丐头子，身高八尺，紫红色面皮在烛火下居然也有瞬间温柔。“这不是什么，爷爷我听说你病了，又要招亲，来凑个热闹。”
这乞丐头子也不晓得打哪儿冒出来的！
通身上下，没一点儿仙人气味。
玉骨不动声色地用绢帕掩住嘴，上下打量乞丐头子。“话说，你到底姓甚名谁？怎么个来头？居然就连梁老板都不敢拦你。”
今儿个夜里可是他大婚的日子，难道梁老板就不怕这乞丐头子混进来惹是生非？
结果乞丐头子大笑。昂藏八尺好男儿，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嚣张，声音粗噶地道：“你要招亲了，爷爷我能不来么？再说你病着要怎么大婚？难道做到一半就死了？那可不成！”
……啧！
这话说的，好像今夜抱玉骨的人是他似的。
玉骨扬眉嗤笑。“你到底是打着今夜来抢亲的鬼主意，还是怕我一病不起、担忧我这个人？”
这种骚话他从前也跟人说过。
——跟那人。
那人转世投胎后主灵总会投胎成个帝君，待黄昏后宫内点起灯，在衾内枕边，这样的骚话他也不知同那人讲了多少回。
那人宠他怜他，拿花枝那样高的烛台做成了玉树，玲珑七彩宝石点缀于其间。最奢华者，每次到了红罗帐子轻轻摇晃的辰光……花枝玉树下就会袅袅地燃起助兴的香。
一丝一缕儿，蚀骨销魂。
-宝宝，你莫要躲。
-呸！
-宝宝……
那人涎着脸摸着细细簌簌的帐内萤火，猛地一把撒开，大捧囊中萤火便如星光般散落在玉骨身遭儿。
玉骨毫无廉耻地扬起身子大笑。
一年年。
九世九生。
烛火下玉骨眼眸低垂。
就快结束了呵……
这一场漫长的，仙人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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