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晏棠原本还有些好奇那看似人畜无害的木匠姑娘究竟在转什么念头,可暗中盯了两天,却发现明寒衣居然真的像个出远门的寻常百姓似的,在驿站花了点小钱坐上马车,慢吞吞地往南宛方向晃过去了。

        到了第三天入夜时分,在人挤人的车厢角落里低头假寐的明寒衣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股令人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了一整天,始终没有再次出现。

        她稍微活动了下手脚,引得旁边一个抱着活鸡的黑瘦妇人“唉哟”一声,怀里的芦花鸡也跟着扑腾起来,在昏暗憋闷的车厢里扇起一阵腥臊的气味。

        “哎你没事乱动什么!就你娇贵,怕挤怎么不自己雇马车去……”

        那妇人嘟嘟囔囔地抱怨,可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觉得身边松快了不少,不由一愣。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旁边那个让她万分看不上眼的娇娇弱弱的姑娘不见了,仿佛被这车厢中的黑暗悄无声息吞噬了一般。

        “啊啊,鬼啊——”

        车厢里猛地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而刚闹了鬼的明寒衣这会儿正站在路旁一棵老树的阴影里,促狭一笑,便不再管渐渐远去的马车,转而抬起袖子闻了闻,嫌弃地皱起鼻翼:“好臭!什么味儿啊!”

        荒郊野岭,她低低咕哝了一声,根本没指望听到答复,可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句清清楚楚的回答:“应该是你左边的鸡蹭上的,混合了它主人头上桂花油的味道。”

        明寒衣:“!!!”

        她脑子里面空白了一瞬,什么也无法思考,只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脚底一直窜到头顶,几乎要把她的天灵盖掀开。

        但她一步也没有动。

        因为那柄熟悉而要命的玄铁剑又从后面探了过来,冰冷而沉重的剑身压上了她的肩膀,未开的剑刃正紧紧地贴着她的脖子。

        明寒衣突然想起几天前摆摊的时候了,那时晏棠好似也是这样不动声色地收敛了周身锋芒,在顷刻之间就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

        她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果然太大意了。

        晏棠却没有继续威逼的意思,在她身后平静地问:“我放开你,你可以不逃吗?”

        明寒衣:“……”

        她心里郁闷得快要滴出血来,脸上强行扭出个假笑:“当然。”

        晏棠言出必行,果然挪开了抵在明寒衣脖子上的剑,认真请教:“那个面具人果真是你?”

        明寒衣咬牙切齿地微笑,顾左右而言他:“晏公子好巧啊,居然又遇见了,真是缘分。你说什么面具人?”

        晏棠大概没想到她的脸皮厚到能在他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顿了一顿才说:“我看见你从车窗跳出来了,轻功身法与那天的面具人一样。”

        明寒衣故作惊讶:“什么轻功?晏公子,这会儿天黑,你不是看错了吧?我只是受不了车里的气味,所以才半途下车的——走的是车门呀!”

        她狠狠地强调了车门二字,语气笃定得让晏棠简直要怀疑自己生了眼疾。

        然而,晏棠也不是寻常人,闻言不再多说,直接上手抓住了明寒衣的手腕。他刚一动作,明寒衣浑身就忍不住一僵,在继续装模作样和撒腿就跑之间犹豫了下,可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她的脉门已经被紧紧扣在了对方手中,想跑也来不及了。

        明寒衣手腕被捏得生疼,感觉骨头都要错位了,心一横,索性演戏演到底,立即娇羞不安地惊呼起来:“晏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要做什么?!”

        晏棠淡淡瞥她一眼,任她跟个被强抢了的民女似的浮夸表演,手中动作丝毫不受影响,从手腕一路向上仔仔细细摸到了肘间,摸得明寒衣脸都快绿了仍不罢休,又换了一只手继续摸。

        就在明寒衣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他的动作终于停了,指尖按在明寒衣左手肘偏内的一处:“这是什么?”

        明寒衣:“……”

        这是姑奶奶保命用的兵器,拿出来吓死你!

        她顺了半天气,发觉对方竟似乎想要掀开她的袖子查看,脸色蓦地变了,右手按住晏棠的手背,不情不愿地妥协:“我自己拿。”

        晏棠很好脾气地松了手。

        明寒衣低头,手腕轻轻抖了下,宽大的袖子末端,一抹细细的银光无声滑下,落到她左手心里,她叹了口气,撇撇嘴认命道:“本来还有一支,可惜那天晚上被你弄坏了。喏,拿去看吧!”

        边说边把那半臂长短、拇指粗细,长得有些像峨嵋刺的兵器递过去。

        晏棠伸手来接,可就在即将触碰到那东西的一瞬间,突然心生警兆,猛地向后撤步,重剑横于胸前。

        只听“叮叮”几声脆响,好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撞在剑身上,纷纷断折坠落,与此同时,明寒衣已经运起轻功朝着反方向飞掠。

        晏棠面色一冷,脚下却没动,看起来根本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他也不需要追上去,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工夫,前方黑暗中就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摔倒的正是明寒衣。

        她刚逃了没几步,忽觉膝盖一软,还没反应过来就狼狈地栽到了地上,正要再次运起内力,却陡然发现自己全身都酸软得厉害。正在惊怒交加之际,熟悉的脚步声已不紧不慢地从身后跟了上来,她不由回头怒视晏棠:“你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晏棠在她前方一步处站定,好整以暇地展开手掌——就在他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缝间,正夹着一根极细的断针。

        见到对方惊愕的表情,他淡定地解释:“我在客栈里找到的,是当初你用来对付假寒江叟的迷药毒针,刚才抓住你胳膊的时候试了一下。”说完,审视了下明寒衣的状态,品评道:“虽然剂量少了,但效果还算不错。”

        明寒衣:“……”

        去死去死去死!你怎么还不去死!

        她气得恨不得活啃了眼前的人,奈何药效发作,身体越来越软,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伏在地上低低喘息,努力对抗一阵阵袭来的虚弱感,半晌,恶狠狠地咬牙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晏棠低头瞅着她,一贯表情寡淡的脸上好似闪过了一丝揶揄之色,却并没有回答,弯腰单手提起明寒衣的腰带,把她甩到了肩上,跟扛着一袋子稻谷似的扛着她往路边的林木阴影里走去。

        眼见四周一点点变暗,可怖的寂静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明寒衣心头猛缩,手指无力地揪住晏棠背后的衣裳,声音也隐隐变了调:“你……你要做什么?”

        这已是她第三次问同样的话了,晏棠大约是听出了这回问话中紧绷的情绪,终于开口解释:“你不是要去南宛投亲吗?我带你去。”

        明寒衣愣了。

        又走了十几步,便瞧见一棵树上拴着匹膘肥体壮的黑马,正在懒洋洋嚼着林间潮湿的夜草。

        下一刻,明寒衣还没从脑内强抢民女的十八出大戏里挣脱出来,就已被毫不怜香惜玉地丢上了马,被马鞍硌得差点把午饭都吐出来。

        她胃部一阵阵抽痛,却因为生怕刺激对方凶性大发而愣是没敢发出任何声音,僵硬地忍出了一脑门冷汗。直到快走出了林子,确定晏棠真的没打算趁人之危,她这才心中稍安,费劲地蹭了一会,在马背上换了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

        又过了一会,发现前面正在牵马的男人仍旧规规矩矩的,明寒衣脑子里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也终于放松下来,于是全身上下唯一还算灵活的那张欠嘴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马不错。”她说。

        晏棠没回头:“嗯。”

        明寒衣:“你偷的?”

        晏棠:“……不是。”

        明寒衣立刻阴阳怪气地惊叹:“你不是穷得连客栈都快住不起了吗,哪来的钱买马?”

        晏棠却棒槌得十分彻底,竟然不觉得穷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轻描淡写道:“朋友送的。”

        他回答得越平静,越理所当然,明寒衣就越觉得咽不下去被算计的这口气,闻言眼睛一眯,故意换了种天真而夸张的语气好奇道:“什么,你还有活着的朋友?他们还没有全被你气死吗?”

        晏棠:“……”

        出了树林,再穿过几十步平整的野地便是官道,弦月的微光无遮无拦地洒落下来,照得微霜的夯土地面泛起白亮。晏棠忽然停住脚步,扭头看了明寒衣一眼。

        那一眼煞气太重,明寒衣被瞅得心脏一哆嗦,连忙飞快地闭嘴闭眼,假装自己是一块木头。

        晏棠沉默片刻,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明寒衣一怔,但再睁眼的时候,他的神色间已经找不到任何端倪了。

        下一刻,他单手轻拍马鞍借力,利落地飞身上马。

        明寒衣只觉腰间被一条有力的手臂勒紧,将她整个人都向后拖到了对方怀里,形成了个简直尴尬得要命的姿势,她不禁抽了口气,战战兢兢地嘴硬:“宣青老前辈英雄一世,徒弟却来占弱女子的便宜,难道不嫌丢人吗!”

        过了好一会,晏棠淡淡反问:“兵器淬毒的弱女子?”

        明寒衣:“……”

        这人怎么能这么讨厌!

        可腹诽还没结束,头顶上便落下一件连着兜帽的斗篷,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斗篷上带着一种仿佛混合了霜雪与皂角味道的冷冽气息,却又分明透出未散的暖意,激得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肚子里剩下的半句咒骂全被憋了回去。

        马蹄飞驰,踏破一地清霜,腊月的寒风如同冷水泡过的细针,刺得人脸颊又疼又痒,明寒衣缩了缩脖子扭过头去,不期然瞧见晏棠在把斗篷给了她之后,自己身上就只剩下了一件单薄布衣,此时裸露在外的手背已经泛起了些许霜雪似的冷白色。她愣了愣,心头微微一顿,说不清为什么,忽然就觉得不怎么生气了。

        “喂,”明寒衣干咳一声,含糊地求和,“你冷不冷啊?”

        晏棠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智障:“当然冷。”

        明寒衣:“……”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逞强说不冷吗?

        她听着单调的马蹄声,半晌又没话找话:“那你为什么还要把衣裳给我啊?”

        晏棠想了想:“你现在动不了内力,容易被冻死。”

        明寒衣:“……晏少侠,你这马真不是气死了朋友继承来的吗?”

        晏棠不动如山,像是根本没听见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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