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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再见


明明昨日见着还挺康健,怎得今日就显出几分羸弱模样。

        唐知落随着众人看去,想着是不是昨儿山上寒气重,王爷回去染了风寒。这样一想也就有几分合理了。

        却不想她甫一抬头,便对上了衍王投来的目光。

        他以拳抵唇,目光探过去时倒也没抱希望,但见她看过来,他眼底还是忍不住隐隐升起几缕欣慰。

        二人于席间如此明目张胆,唐国公自是知道衍王的意思。

        “知落啊,来,跟你大哥换个位置。”

        大公子唐靖原是坐于衍王右侧,按理说府中招待男宾客,本就该男女分开,可唐二姑娘早晚是要嫁到渊王府的,若是王爷执意要她作陪,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只是这一幕落入看中家教礼法的老太太眼中,是十分不乐意的。堂堂国公府的二小姐,尚在闺中便与男子眉来眼去,而今还要食饭作陪,成何体统。就算是皇家,也断不该如此失礼,这要是传出去,外人定要说是唐国公府管教不严。

        老太太不能说王爷,便只幽幽地盯着自家儿子,只盼他能收敛些。

        在座的还不止老太太,不乐意的还有唐辛染。

        她只知这位不中用的王爷聋哑腿瘸,却未曾想到这么一个不健全的男子竟还有此等威严气势。爹爹在他面前都要小心翼翼,老太太更是噤声不语,饶是个瘸子,端坐在上头周身也自带贵气,叫底下的人心惊胆战。

        可便是这样的人,竟会一大早带着好些金银首饰专程来给唐知落做及笄礼,听爹爹说,就连主持及笄礼的女官都是王爷亲自挑选的。更别提这会子当着众人的面,明目张胆地表露他对唐知落的喜爱。

        唐辛染唇边带笑,实则恨恨不已。那唐知落算个什么东西,竟能叫人如此看重,莫不是这瘸子王爷好不容易讨到个媳妇,高兴地不能自已,但凡是个娘子便能视若珍宝。

        如此一想,唐辛染心里头就平衡了三分。

        唐知落自是不知其他人的心思,听了父亲的话,先故作为难之色,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不语,便又看向王爷。王爷这会已经正襟危坐,并未看她了,只是还不肯动筷子。

        唐知落有些无奈,起身应道:“既是父亲大人的意思,我便与哥哥换一下。”

        不一会,孟久枢便闻到一阵淡淡的芙蓉香。

        眼角的余光瞥见身侧那抹月白色的裙子,像极了静静盛开的晚莲。明明穿男儿装的时候活泼洒脱,可她穿女儿装时却又比谁都温婉秀气,那掩藏的极好的本性,一丁点儿都不曾显露。

        孟久枢终于动筷子了。

        一桌的人跟着松了口气,都跟着动筷,屋子里有一瞬极为安静,只能听到彼此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唐知落方才就饿得不行,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小米粥,而后又后知后觉恐被人瞧见失了仪。好在她悄悄抬头看了看,并无人注意,这才又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这时,她面前的瓷碟突然多了一筷子青菜。

        她下意识微皱起眉头。

        且不说从前用膳时从没人给她夹菜,单单是这个青菜,就不是她的心头好。

        顺着那收回的筷子看去,孟久枢已经放下公箸,自顾自喝粥。

        看到这里,唐知落原本的不乐意忽然就消散了许多。当真有人连用膳都如此雅致耐看的,一举一动,举手投足,都仿佛谪仙一般。

        唐知落看得愣了,被她看得人忽然抬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见他唇边似乎漾开了一个极浅的笑,似安抚,又有些无奈。

        唐知落忙低下头不再去看,却不知自己已然羞红了脸。

        她总觉得王爷的眉眼神情有些熟悉,却又实在难以将她过去认识的那些人与他联系起来,日后定要细细盘问一番。

        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浑浑噩噩,待屋里都收拾开了,老太太牵着唐知落同王爷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几个姑娘去了她的院子,说是为及笄礼作准备。有意思的是,王爷竟还让景舟转述了一句“有劳了”。

        至于这个有劳了是什么意思,明眼人都知道。这反倒叫唐知落越发的不好意思,还没嫁过去,怎得就有种已经是他的妻了的感觉。

        待同老太太和姐妹们到了偏院里,老太太这才松开了她的手,脸上也不似先前那般和蔼。

        唐知落露出几分惶恐,几分怯懦,无辜地低下头。

        她身边的唐辛染早就忍不住,见祖母这个架势,忍不住添油加醋道:“哎呀,妹妹真是太不识礼数了,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旁的人还以为我们唐国公府的姑娘多么浪荡……”

        “住口。”

        老太太拄拐往地上狠狠砸了一记,这才免去唐辛染后面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进了屋里后,唐知落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前头走着的老太太和嬷嬷俱是一惊,回身看时,只见唐知落那白皙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秋水般的眼眸里含着几分歉疚。

        “祖母,都是知落不好,原想着能有两全的法子,既不惹恼王爷,也不折损国公府的家教礼数,可知落实愚笨,这才让众姐妹跟着蒙羞了。”

        说到底也不是她的错,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只是无处撒火罢了。可现下看着知落如此委屈可怜,又实在不忍责怪。这丫头近日是越发懂事了,自从定亲之后,她的言行举止便挑不出错处来。

        老太太让嬷嬷扶起她,叹了口气,道:“伴君如伴虎,那位虽只是个闲散王爷,到底还是皇亲国戚,我们自是招惹不得。”

        说着,老太太便牵着她坐于镜前,亲自替她妆发。

        这祖孙二人心心相惜的模样落入唐辛染眼里,一时间无比刺目。换作往日,向来性子刚强的唐知落早就跳起来与她撕扯了,哪里会像今日这般,竟还主动跪下认错,何况还是听不出何错之有的错。

        老太太选了几个好看的簪花,精心替她簪上,左右看了看,又命人拿来新买的口脂给她涂上。

        不得不说,二姑娘好好装扮一番,比她母亲当年还有绝色三分。

        皮肤白皙,明眸皓齿,微微一笑时两只眼睛如月牙一般,天真烂漫,不笑时便多了几分温婉,低头之间的娇羞又含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妩媚。就连一旁的嬷嬷也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笑着同老太太道:“二姑娘出落地越发好看了。”

        一旁的唐辛染哪里听得了这话,冷不丁冒出一句:“可不是,听闻妹妹的娘亲当初也是扬州第一绝色呢。”

        一听了这话,老太太瞬即不悦了。

        唐知落茫然地抬头,看向老太太时,见她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惋惜的神色。

        她暗暗攥紧掌心,指甲抵着肉,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

        “祖母,我娘亲她如今可还健在?”

        老太太摇头:“你娘生你的时候难产,不多久便去了。知落,事情已过去多年,你也长大了,今后不必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老太太握着她的手,一边拍着她的肩一边安慰道。

        唐知落点点头,无声落泪。

        这倒叫唐辛染彻底没辙了。以往谁要是欺负她那栖荷院里的娘亲,她定会大吵大闹一顿,如今都说到这份上了,唐知落竟只是黯然落泪?难不成她现如今真得转性了?

        之后又是一番收拾,祖孙间闲聊了几句,唐知落的情绪也好了很多,这才回了趟栖荷院换衣服。

        今日的衣裙可是重头戏。

        虽不知宇文玦会否再度被她一袭红裙的模样所惊艳,但她如何都会赌一把。按照记忆里的样式,着玉绣堂制了一件红色的长裙,将那些繁复的凤凰图案移开,仅以金线绣制简单的梨花、芙蓉图样。

        成衣穿于身上,恰到好处地线条感衬得她大方典雅又不失妩媚俏皮。

        “哟,不就是个及笄礼,怎得穿得像个小妖精。”

        何春灵坐在院子里嗑瓜子,正瞧着唐知落拎着裙边从屋里出来。小姑娘无论是身段亦或是脸蛋,都叫她看了生妒。

        唐知落本不想搭理,可想到前后种种,终是忍不住停下来。

        “今日是女儿的及笄礼,娘亲不去看看吗?”

        她行至何春灵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

        如今她终于明白,何春灵往日宠她护她,不过是为了让她离名门闺秀愈行愈远。可她们朝夕相处十几年,即便没有血缘也尚有母女情分,怎就能做到那般狠心?

        何春灵知道她这是诚心挖苦自己,起身扭着腰肢往屋里走,头也不回道:“生得好看又如何,还不是要嫁个聋哑瘸子,说到底你就没那个好命。”

        呵。她是没有。

        那便叫这些人都没有。

        ————————————

        宇文玦带着贺礼来国公府的时候,唐国公府上下皆是喜不自禁。

        三皇子虽是圣上的义子,但手上重兵在握,年纪轻轻就掌管护城军,又是已故大将军唯一的儿子,深得圣上重用,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唐柏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区区一个女儿的及笄礼,竟然连三皇子都惊动了。若是能借此攀上关系,日后多多走动,不愁在圣上面前没机会。

        “国公爷不必多礼,听皇叔说今日是我未来婶婶的及笄礼,特来庆贺,以后都是一家人。”

        宇文玦挥一挥手,身后人便将十几个箱子递交给国公府的侍从。唯独他手上揣着得一个锦盒,与其它的不同,分外华贵精致。边说着,边听着唐柏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哪里又有匪患,哪里又有流民,唐国公府愿意效力等等。

        听得不耐烦时,正瞧见了屋子里那个熟悉的轮椅。

        宇文玦抬手打断他:“今日是婶婶的及笄礼,不谈朝政,国公爷若有心,择日写个折子递到将军府。”

        唐柏一听可以递折子那就是有戏,忙点头称是,便领着他进了正厅。

        “皇叔,多日不见,皇叔近来可安好?”

        宇文玦进门后便直朝着孟久枢走去,行至跟前,更是弯腰半蹲下来,眉眼间的笑意皆是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看在旁的人眼里,只觉对比鲜明。

        这三皇子与衍王原只差六岁,可两人的精气神看着实在差得远,一个是文韬武略,洒脱开朗的护城将军,一个却是身子羸弱,聋哑腿瘸的闲散王爷。只是不知,两人的关系竟如此要好,这倒是此前众人不曾听说过的。

        孟久枢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提起笔在纸上写道:让你带来的东西,可带了?

        宇文玦打趣地笑道:“带了带了,皇叔从不曾求过我什么,这么点东西,侄儿自然要献上,只是不知婶婶究竟是怎样的人儿,竟叫皇叔如此上心。”

        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一旁的唐国公。

        唐国公忙拱手道:“小女不才,能得到王爷的青睐,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国公爷话音刚落,老太太便领着几个姑娘进来了。

        不知是方才聊了什么,老太太这会心情极好,拉着二姑娘有说有笑,说到尽兴处时,二姑娘掩面笑出了声。

        于是便有了这一幕。

        少女的乌发挽了流云髻,簪花点缀,一袭红衣,身段婀娜,若隐若现。少女的步履似生风,香味清淡又好闻。盈盈笑意悦耳如琉璃碰触般清脆,宽大的红裙袖摆半遮着面,露出一双月牙似的眼眸,亮晶晶的,仿若星星碎入清潭一般。

        宇文玦回头看到这一幕时,忍不住屏息,心跳仿佛漏跳一拍。

        他叫过如云美女,却唯独没见过这般可人的。

        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便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抑或是护在身后藏起来。

        待唐知落走近了,宇文玦那双眼睛越发地移不开,一时间甚至忘了这是他未来的婶婶。

        “还不快快拜见三皇子。”

        众人说笑间,唐柏忙搀着老太太领着到了宇文玦跟前,忙不迭一通跪拜。

        唯独掩面浅笑的唐知落,听了父亲的话,便放下袖摆,微微弯腰,福了福身,不曾跪下。

        这让她在众人之间愈发的突出。

        宇文玦瞧清她的相貌,心下没来由地有几分说不出的狂躁,却又不知是因何而起,只觉得眼前清丽佳人,若是真嫁给他那个瘸腿的皇叔,实在是太过可惜了些。

        “还望三皇子见谅,王爷说过,不允我跪拜任何人。”嫣红的小脸上面露难色,她自始至终不曾看过宇文玦一眼,福身时却是看向了宇文玦身后的孟久枢。

        此刻,宇文玦长身而立,正堪堪挡住了坐在轮椅上的衍王。

        这话倒让宇文玦有些意外。绵软的嗓音透着微怯,却也提醒了他,眼前这位绝色少女,是即将成为衍王妃的女人。

        宇文玦挑了挑眉,侧过身绕到皇叔后面,推着他的轮椅上前了几步,爽朗一笑道:“皇叔可真是宠妻,我哪里敢让未来的婶婶跪拜,只是不知若日后见了父皇,皇叔也不允?”

        虽听着是玩笑话,但下面跪拜的人无一不胆战心惊。当今圣上,哪里能随意拿出来说玩笑的。

        唐知落听着这话心里也感觉不是滋味,若不是她对宇文玦这人极为了解,想必也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可眼下他那般言辞语气,分明是故意让衍王难堪。唐知落有些歉疚地看向轮椅上的人,她若不多嘴,便也不会置他于如此境地。

        孟久枢的目光自她出现,便未曾挪开过。

        他对她眨了下眼,眼里有温柔的笑意,示意她无碍。他好像总能明白她的意思,哪怕是不说话,哪怕只是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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