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护妻
孟久枢瞧着跟前露羞怯的小姑娘，心下不禁想笑。
素闻唐国公府的二姑娘是个放养的，自幼习武，好动不识礼数，乃京城闺秀之负面案例。
倒是个会装模作样的。
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亮晶晶的，哪里有半分胆怯的意思，害羞约莫是真的有几分害羞，软软嫩嫩的耳朵红得像是盛开的月季，连带着小半截脖颈也是红红的，微醺一般。
孟久枢本想再逗一逗她，无意间瞥见了她手背上的红肿，眼底瞬然一暗。
孟久枢松开那汤婆子，眉目微敛，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唐知落心里一个“咯噔”，两手端着那个汤婆子跟端宝贝似的退回座位上。这个衍王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严厉起来，她哪里惹着他了？果然，皇家的人都是蛮不讲理，喜怒无常的。
就好比那个人……
曾拥着她海誓山盟，转身却要她的命。
唐知落想到了从前境况，手指捏得发白，胸口的疼痛再一次提醒她，记忆里那些刀光剑影，血肉模糊的日子是如何一寸一寸侵蚀她的人生，真实的仿佛就在昨日。
如此，她该不是要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咳，咳，咳咳咳……”
汤婆子才给了唐知落没一会，衍王便咳嗽起来。
唐知落没看他，低着头仍旧一副羞怯的模样，心里头却骂了声活该。她方才近距离瞧着，那衍王唇色发白，气息间有温热解毒的草药味，分明是身体不适，还偏说自己怕热，要她替他拿着汤婆子。
也好，这么一看，衍王这个坑定然比宇文玦那厮好对付多了。
唐老太太方才没说上话，眼观鼻鼻观心，衍王殿下一咳嗽起来，她便看了眼二姑娘手里的汤婆子，心里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那个蠢儿子愣是无所察觉，傻呵呵地剔着茶叶沫子自顾自地喝茶，唐老太太忧心得紧，心道这衍王带病大驾光临，断不止是来送见面礼这么简单。
思及此，唐老太太对着上头的人露出关切神色，担忧道：“腊月风大，王爷一路过来恐怕是受了不少寒气，老身让人煮些姜茶来可好？”
唐柏听了母亲的话，这才注意起来。
孟久枢单手微握，抵在唇边，好一阵才将喉间的咳嗽压下去。唐老太太心细如发，言语间的试探一听便知。
孟久枢只当没听见老太太的话，淡淡看了眼那低头的小丫头，复在宣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景舟。
景舟接过来一看，甚感意外，难不成王爷从前就认识这二姑娘了？
既是王爷的意思，景舟自然要字字句句传达清楚：“老太太不必麻烦，我家王爷近来偶感风寒，太医嘱咐要多休息，今日特例来府上，是因为二姑娘的及笄礼，顺便也与国公爷和老太太见上一面。”
景舟说着，顿了一顿，目光在国公爷和老太太间来回看了看，见二人听到此处明显僵了僵。
景舟又看了眼二姑娘，二姑娘这下倒是抬起头来了。
景舟清了清嗓子，对周围的人反应比较满意，接着道：“不过，王爷来了也有些时辰，并未见府中给二姑娘准备及笄礼，国公爷，难不成衍王殿下的未婚妻，连一场正儿八经的及笄礼都没有吗？”
唐知落静静地看向轮椅上那个男子，先前的疑惑更甚了些，不光是疑惑，她还惊讶。惊讶这堂上的男子，怎会知晓今日是她的及笄礼。别说爹爹和祖母没准备，就连她自己也被洗脑，没把今日当回事，不过是个形式过场，用那时候爹爹所说的“无德无才的赔钱货，休要做什么及笄礼”。
即便是重活一世，她也断不敢奢求堂堂国公府会专门为她办一场及笄礼。
孟久枢知晓她在看自己，但他却没看她。他还想着她红肿的手背，烫伤的水泡应该是被她自己挤破了，她向来不注意这些，无论他怎么叮嘱，切莫受伤，受了伤要及时医治，她每回都是嘴上答应得乖巧，到头来依旧是不知爱惜自己。
孟久枢很想走到她面前，狠狠敲打她的脑门，这个不听话的傻丫头，她当自己有几条命？
景舟话一说完，唐国公就跪到了孟久枢跟前。唐柏一跪，大夫人紧跟着也跪下来，结结实实一声响。
大夫人没料想这衍王虽是个瘸子，可周身的气场却惊人得很，脸上虽无怒意，却泛着让人胆寒的狠厉。
孟久枢脸色愈差，眸光淡淡的，透着些不耐烦，摩挲着虎口的薄茧，看都不看地上的人一眼。
唐柏是文官出身，最擅长的就是说瞎话，闷着脑袋，嘴里都不带结巴：“王爷，京城里能行笄礼的女官都没空，二姑娘的及笄礼临时改了日子，排到了五日后，所以一直没给王爷送观礼的帖子。”
唐老太太倒是没想到唐柏能有这般反应，随即附和：“是啊王爷，二姑娘婚期在即，及笄礼自然不能耽搁，明日老身便差人将观礼帖送到府上。”
一屋子人都紧张起来，除了唐知落。她垂下眼睑，乖巧地端着手里的汤婆子，好似旁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唐知落巴不得看到这些人的反应，爹爹满口瞎话，饶是那般体面的老太太也慌不择口，在座的人里头没有一个不虚伪的。她的及笄礼本就定在了今日，不过爹爹压根没准备好好操办，只是自家人去家祠里加冠罢了，更别提请什么女官。
估计国公府的人都未料到，这瘸腿的衍王竟是个如此注重形式的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来观礼。
唐老太太见唐柏还跪着，堂上之人却没什么反应，也不叫他起来，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唐柏毕竟是她的亲儿子，战战兢兢跪在未来女婿面前算个什么事儿。
可唐老太太也不敢说什么，只好看向二姑娘。既然衍王是来观礼的，二姑娘若是能解释解释，定能缓和些。
唐知落本想假装没看见祖母的求助，奈何祖母出声唤了她：“知落，你倒说句话。”
唐知落面露惶恐，左脚绊右脚，趔趔趄趄站起来，柔弱得不像话。
她侧过身，正对着堂上人，颇有几分僵硬地跪在地上，嗓音也是颤巍巍的可怜的紧。
“承蒙王爷关照，王爷特来观礼，知落心怀感激，不过爹爹确是将及笄礼定在了五日后，让王爷白白辛苦了一趟，知落惶恐之至，还请王爷责罚。”
即便地板上铺了羊毛毯，唐知落还是觉得膝盖骨里钻进一股寒意。
那日昭华殿上一跪，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历历在目。如若堂上坐着的不是衍王，而是那个人，此刻恐怕她早就冲上去将他大卸八块了。
孟久枢的眼中掠过一丝寒芒。
他压根没听她说什么，那些冠冕堂皇的敷衍话，听了只让他更想打她的手心。
孟久枢在宣纸上写下一句话：“本王不准你跪任何人。”
他写得快，写字的力道没控制好，笔墨浸透了几层宣纸。
景舟眼皮子抽了抽，盯着手中那行字半晌没说话，直到王爷又咳嗽了两声，他才匆匆正了正神色，厉声道：
“二姑娘且站起来说话，王爷有令，二姑娘是未来的王妃，从今日起不准跪任何人。”
景舟不敢驳斥王爷，传话的时候倒是能加些自己的逻辑。
“……”
唐知落好一阵子无语。
她心下第一个反应是，当今圣上她也跪不得？
衍王这个命令，倒是同他的人一般奇奇怪怪，唐知落狐疑地抬眼往上头瞧了瞧，见那衍王正喝着茶毫无反应，倒是景舟看着自己一脸探究和幽怨，像是自己抢走了那少年心爱的东西般。
唐知落迟疑地站起身，她的爹爹唐国公还跪着。
真是尴尬。
这个衍王不会是存心让她尴尬吧？？！
“国公爷也起来吧，既然及笄礼在五日后，我们这就回去了，王爷正好能休养几日。”
“……”
唐知落莫名觉着自己被一股奇奇怪怪的力量操控了。
唐老太太却对唐知落另眼相看了几分，不管是老太太，就连向来自诩高傲的大夫人也看不清这二姑娘了，今日之事，乍一看那衍王是来送见面礼的，摆明着是来给未过门的妻子撑腰的。可这二姑娘，究竟是何时与衍王如此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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