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44章

「厄德，你真的是这个国家的王吗？」

        与魔王一同在街上「视察」两个小时后，纳特终于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面对顾问抛出的犀利问句，魔王脸上僵了僵，立刻顾左右而言他。

        「今天天气真好呢，啊，纳特，你看那边那个人手上的东西。」

        法师闻言转过头，一个路人匆匆走过，手里捧着一个形状奇怪的壶。

        「那是什么？」

        「一种乐器，叫做…叫做……」厄德苦思。

        「叫做风曲，是民间常见的吹奏乐器。」后方的多兰不紧不慢地插话。「那人看起来像个工匠，应该是正要去交货。」

        「喔。」纳特点点头，又看了那乐器几眼，浑然不知身后的厄德正在散发浓浓怨气。

        对上雇主的凶狠目光，侍女随即低下头。

        「抱歉，少爷，是我僭越了。」多兰一本正经地告罪，当然只有表面。

        「……哼。」厄德转过身，陪着法师往下个街口走去。

        其实魔王陛下目前是有苦难言，考量到以真实身分上街会绑手绑脚，他用药水改变了发色与眼色，佯装成普通的贵族子弟，原本预定和顾问展开心动满点的王都一日游，没想到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走过第一条街，纳特问厄德路旁衣着奇特的人是什么职业，他支吾几声，模糊带过。

        走过第二条街，纳特问厄德路边小贩摊子上放了什么特产，他苦苦思索，不了了之。

        走过第三条街，纳特指着广场矗立的雕像询问由来，厄德目光呆滞，因为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法师皱起眉头，对一问三不知的魔王摆出好感度下降的表情。

        厄德一看大事不妙，他过去久居王宫，别说是街道的状况，甚至连市场该怎么走都不知道，出门前还发下豪语说要带纳特视察，结果现在都是多兰在指路跟介绍，实在有够没面子。

        见魔王一路苦着脸接受法师质询，远远跟在后面的侍卫皆是想笑又不敢笑，一旁的多兰干脆自动自发地接下所有问题，理由是这种事无须劳驾「少爷」回答，而「少爷」也欣然同意。

        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纳特观察着行人，发现几乎所有的魔族成年男子都比自己高（身边的前交换学生也不例外），反正世上比人类高的种族多的是，没什么好讶异的，只是说话仰着头会累而已。

        看着四周的繁华景象，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生长的地方，也就是起司特的王都。

        王都是国家的心脏，特点是人文荟萃、物资流通、热闹繁华，即使眼前尽是奢华优渥的繁荣景象，纳特却知道这只是表象。

        因为气候的关系，这个国家的物产目前并不丰富，王都很可能强行集中周遭的可用资源，进而造成地方的物资贫乏与发展迟缓。想到这，法师转过头。

        「厄德，可以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你想去哪？」魔王的心中燃起希望，最好是森林草原湖边，有情调又有气氛的景点。

        「嗯……偏僻的地方，越偏僻越好，就是那种平时交通不方便，顶多只有小村落的边陲地带。」

        偏僻的地方，越偏僻越好，就是那种平常不会有人经过，绝对能两人独处的秘密小天地！

        两眼闪烁着谜样光辉，厄德立刻叫人去准备，看起来比法师还迫不及待。

        跟着魔王来到城门边，纳特看到几辆形状像马车、却没有车顶的交通工具，每辆车的前方都套着两头身形魁梧、目光锐利的的大山羊。

        「这不是旋角岩羊吗？」法师瞪大了眼，之前是食材火貂，现在是拉车的地元素珍兽，真不知道该说是暴殄天物还是物尽其用。

        「嘎咩──」岩羊们发出了相当有男子气概的叫声，驾车的男子拉开车门。

        「请上来吧，可以出发了。」

        这是王都目前最有名的岩羊客运（兼快递），以能够在最短时间穿越各种艰险路段闻名。虽然旋角岩羊的载重量比不上大角雪鹿，但其速度与机动性都远胜于前者，加上客运人员的服务态度亲切，许多有钱有闲的贵族都喜欢指定搭乘。

        第一次坐上岩羊车，纳特好奇地与车夫闲聊，原来马在这片土地上算是濒临绝种的稀有动物，至于为何会用山羊，是因为旋角岩羊生命顽强，就算没食物也能吃石头过活，算是相当容易豢养的家畜。

        「除了好照顾，牠们所产的羊奶非常营养，喝多了能让人身体强壮，作成的乳酪更是坚硬无比，还能拿来盖房子。」车夫笑道。「乳酪砖盖的小屋通常拿来当仓库，不过这东西遇热就会软化，到了夏天就当成食物吃掉。」

        「夏天？这里的气候不是一向都很寒冷吗？」纳特面露困惑。

        「因为夏天是特例。」终于等到自己会回答的问题，厄德精神都来了。「到了夏天，积压已久的火元素会一口气爆发，通常是一阵热风刮过，地表上的东西就跟着烧起来。」

        「……包括人吗？」

        「没错。」魔王正经起脸色。「比起漫长的冬天，夏天造成的伤亡或许还更大，不过这问题应该快消失了。」

        「怎么说？」

        「你解开了苍鳞的封印，让元素力正常运作，我想气候应该会逐渐恢复正常。」厄德边说边往法师的方向靠。

        「啊？是这样吗？」纳特往旁边挪了挪，不过车厢位置有限，很快就被挤到边边。

        「话说回来，你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我还没给你谢礼呢。」

        「不就是图书馆的外借证？」

        「那是代表国家的谢礼，我个人还另外准备了一份。」厄德继续逼近，法师已经完全贴在车门上了。

        「没……没必要这么麻烦吧？」一直感觉到对方吐出的气息，纳特有些发窘。

        「就是有必要。」魔王轻笑，两手趁机搂住对方，在法师耳边低喃道：「想知道我准备了什么吗？」

        慵懒中带着亲昵的语调让纳特抖了抖，鸡皮疙瘩还没浮出来，耳上就感到一阵温热。

        前面的车夫突然异常专注地驾车，即使身后的贵族在光天化日下调戏良家青年，他依然谨记父亲的教训，除非拔刀砍人，不然少管乘客的事。

        暧昧的气氛持续蔓延，纳特忍不住出声。

        「我说厄德，你别一直咬我的耳朵行不行？」

        「嘘。」一手轻轻掩住法师的嘴，魔王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此时纳特的鸡皮疙瘩又全数到齐了），原想亲吻眼前的颈项，指尖的柔软触感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拿开手，厄德凑近那个不断引诱他的双唇，正要……

        「不准欺负纳特！」凌空一声尖啸，一个黑影直坠下来，狠狠砸在魔王的腰上。

        体重已非吴下阿蒙，夏佐这一记撞得厄德行动力全失，他也眼冒金星地瘫在一旁，完全的两败俱伤。

        纳特哭笑不得地扶起魔王，将他安置到车厢对面的椅子上，厄德哼哼唧唧的表达不满，因为法师将元素鹦鹉抱在怀里。

        干得好。车夫继续专心地看着路面。

        待状况恢复一些后，厄德与夏佐开始对瞪。

        「你跟来做什么？」魔王咬牙。

        「为什么我不能跟？」元素鹦鹉蹭了蹭主人。

        「讨厌的小鬼。」

        「痴汉。」

        「什……」魔王与法师同时一愣。

        「夏佐，这个词是谁教你的？」纳特皱着眉。

        「多兰教的，说是用来骂糟糕的人的话。」

        「喔，原来是她啊。」厄德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后车厢里的多兰蓦地打了个寒颤。

        轻捷的岩羊车队继续往西南方前进，途中零星经过几个牧场，最后终于到了这片领地的边界。

        王都所属的领地为全国第二大，平时由魔王管理，边缘各与三大公爵的领地接壤，通常以山、河、峡谷等自然地貌作为边界。

        元素鹦鹉在天空中盘旋着，纳特跨出车厢，看到了一片荒野，光裸的地表不见任何植物，只有一些干枯的枝干斜插在上面。心想这里过去或许是片森林，他往前走了段距离，随即听见水声与碰撞声。

        一条宽广的河流横越过大地，它深深镶嵌进岩地里，两岸被河道切割多年，皆是高矮不一的峭壁，此时水流的速度有点急，上头漂浮着大量的浮冰，正因彼此间的挤压而发出爆响。

        「这是默瑞河，也是王都三大河之一，传说是黑暗神用剑劈出来的。」走到法师身后，厄德望着宽广的河面，目光悠远起来。

        「默瑞河又叫王者之道，在过去曾是南北水运的命脉，几乎所有运河都与它的支流相接。」

        「水运命脉？」纳特疑道，眼前怎么看都像是冰雪初融的景象。「这样冬季结冰的时候，下游的水运不会受到影响吗？」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默瑞河再次流动。」魔王认真道。

        「什么？难道这个国家的水运已经荒废很久了？」

        「差不多，之前几乎所有的河流都冻住，就算敲碎冰层拿火烤也没用。苍鳞的封印是绝对的，这片土地的元素绝对不会违背元素主下达的指令。」

        「所以现在河流解冻是好事？」

        「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基本上冬季会结冰的河根本就不适合当做水运中心。」纳特没好气道。

        两人并肩站在河边，奔腾的水流带给人一种崭新、积极的情绪，厄德的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

        只要水运恢复，沿岸的状况就会随之改善，有了活水与渔产，人民就会回到破败的码头，而气候暖化让植物容易生长，收成的增加更会刺激物资流动。只要有这贯通南北的水路，或许就能重现书中记载的繁荣景象。

        目光转向身边的法师，魔王不自觉露出温柔的笑容。

        经过漫漫长冬，这个国家终于又有了希望，带来这一切的人却总是搞不清楚自己做了多大的贡献。

        河水继续哗啦啦的流过，十分钟过去，厄德忽然想起自己不是来看河的，是要带纳特去附近的洞窟好好培养培养感情的。

        那是他多年前无意间发现的秘密地点，洞窟里四处都是冰晶，会随着日照变化折射出各种绮丽的光辉，彷佛身处在梦的世界，而且入口曲折隐蔽，绝对不会被「闲杂人等」打扰。

        正准备偷偷将元素鹦鹉的主人带开，却发现法师定定看着对岸，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跟着望过去，河对岸的峭壁比较低矮，底下有个浅滩，上头漂着些东西，似乎是鱼类。一名魔族少年悬在峭壁边，他一手攀着岩石，另一手拼命伸长，试图抓取水面上的鱼。

        惊险的场面没维持多久，少年的手突然松开，小小的身躯滚落到满是浮冰的河里。

        「夏佐！」纳特大声呼唤，天空中的金鸟马上俯冲而下，牠追着顺水漂流的少年，脚爪一张，终于赶在对方沉下前抓住他的肩膀。

        后方几块浮冰推挤过来，一道火元素结界及时护住他们，接着几个迷你爆炎球落在河里，暂时解决了浮冰危机。

        「呜……」夏佐使劲拍动翅膀，却无法将下方的少年拉出水面。

        「过来这边！」两手合掌再迅速拉开，纳特的手中出现数条泛着红光的火元素绳，他将东西往河里甩，就算没对准，跟自己魔力波动相近的元素生物也会把绳子吸引过去。

        夏佐努力将人拖向岸边，火元素绳终于碰到了少年的身体，在法师的操控下将他绑了个结实。

        拉着人离开水面的瞬间，手上重量遽增，纳特被带得一个踉跄，差点跟着摔下去，一只有力的手臂立刻箍住了他的腰。

        「厄德？」

        后方的魔王脸色不大好看，他一手紧抱着法师，一手握住绳子用力扯，少年终于被拉了上来。

        「你没事吧？」纳特上前解开法术，发现火元素绳末端分岔成好几段，像树藤一样紧紧缠绕在少年身上。对绳索的模样有些疑惑，他轻碰对方，火元素绳顿时散了开来，化作一股热度渗入底下冰冷的躯体里。

        少年抽搐了几下，冻得发紫的脸颊终于有了些血色，他颤颤巍巍地看着法师，忽然哇地哭了起来。

        既沙哑又微弱的哭声就像吓坏的小动物，纳特正想把他抱起来，就被厄德强硬地拉到一边。

        「怎么了？」纳特看了看魔王，一旁多兰径自走过去，替少年围上某个侍卫的披风。

        「别再做这种事了，那种小鬼，不救也无所谓。」厄德恼怒道。

        「生命是平等的，没道理见死不救。」法师面露不悦。

        「问题是你差点掉下去，这样做一点也不明智。」一想到刚才可能会失去对方，魔王沉着脸，完全无法认同这种行为。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纳特叹了口气，知道对方其实是担心自己。

        「厄德，如果我真的掉下去，你会救我吗？」

        「这还用问，当然会。」然后他要炸开整条河，再把小鬼吊起来打。

        「那还有什么问题？」法师微微一笑。「老实说，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敢这样做。」

        等到厄德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地确定自己没听错，纳特已经走到少年那边去了。

        落水的魔族少年名叫石阳，目前住在河对岸的村子里，法师想了想，决定跟着他回去，顺便看看村庄的状况。

        一行人往下游走，很快就看到一座巨大的石桥，黑沉的桥身横亘在河面上，宛如沉睡的巨蛇，桥墩与扶手上有着精致的雕刻，但图案都已经模糊不清，看起来有些年代。石桥前有块新立的灰色石碑，上头刻着常见的分界标记。

        「陛下，再过去就是黑岩公爵的领地了。」多兰出声提醒。

        「没关系，卡萨督姆应该不会跟我计较这种小事。」厄德不以为意，他一心惦记着那个冰晶洞窟，打算去完村子就带纳特过去。

        然而稍后几个探查的侍卫回报，因为上游冰雪融化的关系，现在水位上涨很多，洞窟的入口已经完全淹没在水面下了。

        于是魔王望着滔滔河水，小小地消沉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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