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29章

起司特王宮第一會議室，巨大的灰石桌靜靜放置在寬敞的空間裡，打磨光亮的表面散發著沉斂的光芒，多年來它已見證了無數權謀詭詐、人情真偽，如今會議室的門再度打開，有別於過去的劍拔弩張、針鋒相對，這次石桌上將以「和平」為最重要的討論議題。

        待國王與卡倫代表坐定，起司特官員們魚貫入座，知曉這次會議的嚴重性，他們個個表情嚴肅、神經緊繃，凝重肅穆的氣氛讓拜德忽然有種自己好像跑錯國的感覺。

        心裡回想著優德指點的會議要點：「即使我方獲勝，也要謙遜地讚美對方的實力，並表現勝者的包容力與體諒心，只要能維護對方的尊嚴，條約應該就可以順利地簽署下去。」，雖然裝和善完全不符合這位起司特王的習性，但所謂人在宮廷、身不由己，再加上把和談搞砸的後果實在太恐怖，他只得硬著頭皮開始會議。

        由精靈王子捉刀的條約還算合理，除了彼此不得再無故開戰、貨物流通稅率優惠外，還保障雙方人民於國內的基本人權及成立國家領事館。至於戰勝國專有部分，卡倫必須負擔起司特百分之七十的軍事損失，於四年內償還完畢，鄰近起司特國境的地區至少十年內不得有超過軍團級的駐軍，另外還要定額進口起司特生產的穀物云云。

        見國王侃侃而談的模樣，官員們無不驚嘆，原來陛下平時深藏不露，不是只用小腦在思考的啊。

        會議進行到了中段，由於卡倫代表對幾項條約頗有意見，終於無可避免地與起司特王起了激烈的爭辯。

        「恕我直言，拜德閣下，這百分之七十的賠償會不會太高了一點？」手裡拿著起司特的軍事損失估算單，薩克的臉色難看至極。身為大公的兄長總是為國內財政疲於奔命，自己說什麼也要想辦法減輕他的負擔。

        「是嗎？我還以為要求全額會更過分。」拜德皮笑肉不笑地回應。

        「全額的話，這條約也不用簽了，我們乾脆再打一場。」薩克咬牙，努力克制想怒吼的衝動。「總之七十太多了，我國戰後也需要重整與建設國內，這樣的要求是不合理的。」

        「喔？那閣下認為少才合理？」起司特王的神情有些陰晴不定。

        「百分之五十。」薩克堅定地說。

        「太低。」拜德皺眉。「至少六十。」

        「五十。」還是堅持。

        「五十七。」開始有點不耐煩。

        「五十。」

        「五十六。」

        「五十！」

        「……五十五！」起司特王終於忍無可忍地拍桌而起。「不准再低了，再低劍給你我們出去決鬥算了！」

        不顧自己的和善形象已在卡倫代表心中出現嚴重的裂痕，拜德決定儘快解決所有的問題，省的夜長夢多。

        「關於最後一項：定期進口我國穀物部分，還有什麼疑問嗎？」

        「價格。」薩克簡短道。

        「我說薩克閣下，你昨天在法師團有吃飯嗎？」起司特王忽然問。

        「有。」

        「那你覺得以我國的農產水準，該定什麼價格比較適當？」

        「所有比現有價格還低的數字，越低越好。」薩克老實回答。

        官員們擔心地望向自己的君王，因為他兩手握拳、嘴角抽搐，儼然一副即將抓狂的模樣。

        就在大家以為拜德會抓起桌上的水晶杯用力扔到對方臉上時，他忽然深吸一口氣，再度開口的語氣也恢復了平靜。

        「好吧，那就依現有價格再打九折。」雖然那些米麥瓜果不是自己種的，年年盛產放到爛也跟自己沒關係，但遭到全國農民怨恨可是很恐怖的。

        「九折……」薩克蹙眉。

        「就連我國的農務公會會員也才八八折，薩克閣下，請你不要忘了自己所代表的立場。」起司特王不悅地說，要不是忌憚和談失敗的後果，他根本不想對一個戰敗國這樣一再讓步。

        「多謝閣下提醒，我想應該沒有問題了。」薩克微笑，如願將幾個麻煩的項目壓到對方底線，自己此行的目的也算成功了。

        看著臉色不佳的國王與露出由衷笑容的卡倫代表，四週的官員們一片沉默，心理一致認為這場面其實跟菜市場上殺價成功的客人與嘔氣的老闆沒有兩樣。

        由於薩克對剩餘的條約都沒意見，眾人正要鬆了口氣，他就忽然想到什麼的再度開口。

        「對了，關於領事館一事，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喔？閣下請說。」拜德心裡跳了一下，沒料到對方會在即將達成共識前來這招。

        「希望貴國駐卡倫的領事官，能由法師團的法利耶擔任。」

        拜德臉色一僵，會議桌上立刻起了小小的騷動，指定領事官這種事可說是前所未聞，而且還是要法師團的人，眾人不由得開始猜測其中是否有什麼特別因素。

        「肅靜！」拜德大聲喝斥，雖覺得對方提出這要求很怪，但和談就要成了，被這點小事阻礙就太得不償失了。

        「關於這項要求，我會盡力達成。」暗自祈禱自己明天醒來枕邊不會插了把刀，拜德在寫有條約的卷軸底下簽了字，並將東西遞給卡倫代表。

        「多謝閣下。」薩克接過捲軸，神情還算愉快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和談會議到此宣告結束，終於能放鬆的眾人均是臉上帶笑的走出會議室，除了起司特王例外。

        還是很擔心自己半夜會被半精靈拿刀抹脖子，拜德一回書房就立刻派人把栗子團長叫過來，簡短地告訴他事情的始末。

        「領事官？」納特睜大了眼，感到非常不可思議。「陛下，你確定法利耶真的是適當人選嗎？」

        拜德白了法師一眼，臉上的表情清楚寫著「我哪知道」。

        「這是那個卡倫傢伙特別要求的，還一臉不答應就不簽字的欠扁樣，我能有什麼辦法？」

        「呃……」

        「總之這件事你兩天內給我搞定，使者團回國時用捆的也要讓他同行，不然……」

        「不然？」

        「就砍了你全家！」起司特王魄力十足地吼道，書房內立刻充滿了「全家、全家」的回音。

        挺讓人懷念的一句話，雖然是威脅。納特無奈地想。看陛下一副焦慮樣，其實他也很為難吧，不過自己也沒好到哪去……

        身為好下屬兼好上司，栗子團長必須完成國王的交代並說服好友，過程光想就困難重重，但還是得盡力實行。

        回到團長室後，納特沉著臉坐在椅子上，法利耶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就算是多年好友，自己也沒把握能勸他接下領事官職務，明明仗都打完了，棘手的事還是一件一件來，到底當團長就該這麼累還是自己倒楣？

        正當栗子團長鬱悶地開始考慮向國王要求加薪時，團長室的門就被人豪爽地大力推開。

        「納特，我要放假！」風元素隊長快步走進團長室，身後跟著依然是黯精靈外型的暗黑獨角獸。

        「把前幾年沒放的年休、加休、特休通通加起來，總共是三個月。」將自人事部申請的出缺席證明與假單通通放到桌上，史恩神情愉快地等著團長簽名。

        「三個月？真長。」納特拿起文件開始翻閱審核，就算是自己的好友，這種事也馬虎不得。

        「會嗎？我從很久以前就想放個長假，這樣就可以盡情出國去玩了。」史恩伸手拍了拍身邊的黯精靈。「而且我想讓艾達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要帶他出國？」栗子團長驚訝地抬起頭。「有得到陛下的准許嗎？」

        「喔，說到這件事……」金髮青年與暗黑獨角獸相視而笑。「關於休假的事，昨天下午茶時我跟太后…阿姨討論過，本來那個白癡王不准，阿姨就訓了他一頓，說有兩隻獅鷲已經很多了，把暗黑獨角獸給別人會怎樣，接著那傢伙一臉不甘心的繼續吵，阿姨就開罵了。」

        數日前才見識過太后的威嚴，納特不禁有些替國王感到可憐。

        「你也知道拜德超怕他媽…阿姨才對，總之罵到最後她警告說要知足，再不讓出獨角獸就沒收兩隻獅鷲獸，所以……」

        看史恩說的眉飛色舞，納特不用問也猜得到結果是什麼。

        「所以現在暗黑獨角獸的歸屬權是你的？」

        「沒錯。」

        「恭喜啦，這樣你以後就不用再看陛下的臉色了。」

        「嗯。」史恩靦腆地笑了笑，這時停在棲木上的元素鸚鵡叫了一聲，他轉過頭，有些驚奇。

        「這是你的元素生物嗎？好大一隻。」走到棲木旁，風元素隊長試探性的地伸出手，金色鸚鵡眨了眨眼，溫順地任由他輕拍自己的身體。

        「還挺可愛的嘛，名字想了沒？」

        「這個…還沒。」栗子團長苦笑，因為原本預定的名字是為鷹的外型而取的。

        「還沒就快點想吧，沒有名字很可憐的。」史恩搔了搔鸚鵡的後頸，他隨即發出低柔的嗶嗶聲。

        艾德里恩見狀也上前想摸摸看，不料才剛伸出手，元素鸚鵡就啄了他一下，展翅飛到主人肩上。

        望著自己發紅的手背，黯精靈有些受傷，一旁的史恩趕忙安慰他。

        「艾達，他不是討厭你，而是因為你是暗黑獨角獸，可能會怕你身上的力量吧。」

        「似乎是這樣沒錯。」納特邊說邊伸手安撫顫抖的鸚鵡。「他跟自然界的元素生物不同，可能不知道『沙蘭』的存在與意義，所以艾達自然散發的支配力會令他感到害怕。」

        起身走到黯精靈身邊，栗子團長抓起他的手，輕輕放到兀自發顫的元素鸚鵡頭上。

        過了好半晌才確定對方不會傷害自己，元素鸚鵡終於放鬆下來，一雙眼好奇地望著對方。

        「艾達。」納特出聲，拉起鸚鵡的翅膀貼在艾德里恩頰上，他照實重複，臉接著轉向風元素隊長方向。

        「史恩。」栗子團長伸手指著好友。

        「史恩。」鸚鵡唸道，明亮的眼神充分表示他理解這個發音代表著這個人。

        「喔喔，會說話了啊。」史恩興味富饒地看著好友的教學過程。「他說不定挺聰明的。」

        艾德里恩看了元素鸚鵡一眼，他隨即開口：「謝謝。」

        此話一出，納特與史恩同時愣住，黯精靈則是一臉疑惑。

        「因為史恩你在稱讚他，所以我才告訴他可以說『謝謝』。」

        「你們能溝通！？」兩人齊聲驚呼，這才想到獨角獸應該是用意識與元素生物直接交談。

        金色鸚鵡嗶嗶叫了幾聲，艾德里恩跟著翻譯。「他說，納特是個好主人，在他旁邊很溫暖，也很舒服。」

        「舒服？」史恩歪頭看向好友。「是指你的魔力很穩定嗎？」

        「大概吧。」納特微笑，看著鸚鵡的目光無比柔和。「元素生物一向對元素力與情緒波動很敏感。」

        既然有暗黑獨角獸幫忙翻譯，栗子團長開始對元素鸚鵡講解語言的概念，他也認真地學習。

        待基礎語言教學告一段落，納特才想起該解決的重要事項，史恩聽了表示願意幫忙，兩人於是離開團長室，去找另一位好友幫忙說服行動。

        「亞蒙，你覺得法瑞該去卡倫嗎？」與史恩一同坐在水元素別館的隊長室裡，納特望著桌上的茶杯，語氣有些遲疑。

        「他之前有說過一點家裡的事，好像他父親是沙漠部族的戰士，本來可能會接任族長的位置，後來卻出了意外。」亞蒙邊說邊替好友們各倒了杯茶。

        「什麼意外？」史恩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的父親在一次出外狩獵時被黯精靈的公主擄走，之後被囚禁在他們的地下王都，直到法瑞出生。」

        納特與史恩瞪大了眼，他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

        「那位公主後來成了王儲，法瑞與他父親的存在被視為汙點，好幾次都差點被人暗殺，後來他父親帶著他逃了出來，可能打算要回部族那邊，沒想到卻在半路上碰到了卡倫軍。」

        接下來的發展三人都知曉，納特沉默一會，忽然覺得有哪邊不太對勁。

        「亞蒙，這些事是誰說的？法瑞當時年紀不大，應該不會記得這些事才對。」

        「嗯，其實……這是格雷薩老師告訴我的，他希望我不要說出去。」亞蒙嘆了口氣。「還有法瑞的那把彎刀，沙塵之心，據說是月之部族的聖物，這樣在外流落多年，只會讓原本就不穩的沙漠部族情勢更加動蕩。」

        房裡的三人對望一眼。

        「所以，法瑞應該回去嗎？」納特沉吟。

        「他想回去嗎？」史恩托腮苦思。

        「說到這個，之前我跟法瑞去卡倫參加學術研討會的時候，他有悄悄打聽沙漠部族的消息，可惜我們待的時間不長，沒得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亞蒙回憶道。

        納特與史恩一齊轉過頭。

        「你怎麼不早說？」

        法師團地元素別館，隊長室裡一片安靜，只有文字書寫的沙沙聲。

        將黑色的羽毛筆擱在墨水瓶上，法利耶細細檢視寫好的文件，滿意地確認上面沒有錯字。

        拿起下一張紙繼續撰寫此次戰爭的檢討項目，他思索著魔戰士的戰場配置，耳邊傳來一陣開門聲，心想大概是送公文的團員，他不以為意地繼續書寫，直到一張笑臉近距離貼了上來。

        漠然地看著身前的卡倫代表，半精靈面無表情地開口：「看來閣下的會開得挺快的。」

        「因為該達成的目的都達成了。」薩克笑道。「包括任命你為駐卡倫領事官這件事。」

        「你說什麼？」法利耶眉間一擰。

        「兩天後你必須帶著起司特的領事團隊隨我回卡倫，這是你們國王親口答應的。」

        「那個白痴王……」法利耶怨恨道，陡然暴出的殺氣讓薩克打了個寒顫，感覺似乎比在戰場上還強烈。

        「因為只有兩天的時間準備，建議你儘早挑選需要的人員跟物資比較好。」薩克盡量鎮定地說。

        「我有說我要去嗎？」法利耶哼道，望向對方的目光冷銳如刀。「任命？別笑死人了，這樣隨意擺佈別人的生活很有趣？」

        「我並沒有這種意思。」薩克嚴肅道。「難道你不希望回到自己的故鄉？我可以保證你在卡倫會有充分的自由與良好的待遇。」

        「憑什麼？」半精靈尖銳地問。

        薩克張口，欲言又止間忽然想起自己出發前曾想著要釐清對法利耶的感情，如今自己竟然在跟他爭執這種事？

        兀自僵持一會，門外忽然傳來栗子團長的聲音。

        「法瑞，你在裡面對吧？」

        不待地元素隊長回答，他就推開門，連同風、水元素隊長一起走了進來。

        「陛下之前找我過去，說已經認命你為駐卡倫的領事官，關於這件事……」察覺卡倫代表也在場，納特不忘禮貌性地向他打招呼。

        接下來薩克終於見識到何謂友情的力量，三個人先是卯起來一起說服半精靈，不行就改成單人車輪戰，再不行就分組，分組不行就重新三人合力，整個下午都一直以類似的模式不斷循環，讓原本在朋友間就算話少的法利耶感到非常頭大。

        「法瑞啊，其實陛下今天威脅我，說你不答應的話就要砍了我全家。」納特憂鬱地說。

        「放心，在那之前我會先砍了他。」半精靈非常認真地回答。

        「喂，你真的希望法瑞當領事官嗎？」史恩轉頭詢問一旁的貴賓。

        「當然，非他不可。」大公之弟答得斬釘截鐵，側頭閃過某人扔來的鎮紙。

        「既然薩克閣下都這麼說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做得很好。」亞蒙試著鼓勵好友。

        「問題是我一點也不想當領事官。」法利耶嘆了口氣，歷經數小時的友情轟炸，他的精神已經快被逼到極限了。「而且當了有什麼好處？」

        「好處？」史恩兩眼一亮。「當然有！你可以很長一段時間不用看到那個白痴王！」

        「……有道理。」

        見半精靈明顯有動搖跡象，其他人立刻跟進。

        「也不用擔心陛下又用什麼任性決定把國內搞的雞飛狗跳，還得收拾殘局。」亞蒙認真地說。

        「……是沒錯。」

        「而且領事官的薪水應該……比我還高。」一時悲從中來，納特的臉苦到不行。

        紛紛感染到他的哀怨，房內的氣氛霎時低迷到了極點，最後半精靈終於擠出一句話。

        「好吧，這件事我會考慮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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