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番外海燕号

空气中飘荡着湿重的咸味，海鸥三三两两地在桅杆上盘旋着，不时发出呀呀的叫声。

        一手遮挡着午后的阳光，男人慵懒地躺在甲板上，高壮的小麦色身躯穿着略为短小的不合身衣物，人正处于要打盹不打盹的放松状态。

        霍克，一个与自己的船分开近一星期的船长，没了副船长的唠叨，也不用决定大至进货量小至厨房刷子要买哪种品牌的问题，他目前完全沉浸于渡假般的悠闲气氛里，被同伴丢下的不满也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在海燕号上帮忙的生活既简单又淳朴，通常送送小宗货物，偶尔拉网补个鱼，上至船长彼得，下至每个船员都相当地和善开朗，笑起来还常带着太阳般的光辉，让霍克待久了不由得越来越困惑。

        明明都是海上男儿，为何自家的船员都又痞又贼，不然就是耍自闭或半夜把刀磨好嘿嘿嘿地走来走去，这到底是为什么勒……

        「嗨，感觉怎么样？」

        顶上忽然罩下一道阴影，霍克抬起头，瞧见海燕号船长白白的牙齿与灿烂的笑脸。

        「喔，很不错啊，我已经不知道几年没在甲板上睡午觉了。」他边打哈欠边坐起。

        「真的假的啊，待大船都会忙成这样？」彼得笑道，看着男人起身走到船舷，一脸舒服地吹着海风。

        蔚蓝的海面上，顺风扬帆的海燕号破浪而行，船身虽小，航行起来却又快又稳，如轻灵的水鸟般轻松穿越了一个又一个的浪头。

        几天以来，霍克注意到海燕号负责的虽是小量的货品运送，但大多都是贵重品，想必在当地商船业有不错的声誉。如果彼得未来真的建立了船队，每艘船还具有媲美海燕号的品质，那的确会是个可怕的竞争对手。

        想着想着，两人的眼神无意间对上，海燕号船长再度露出了阳光般的开朗笑容，让这位寄人篱下的艾米尔船长不禁恍神了一下。

        正当霍克开始思考自己不干船长后是否要来这里寻找事业第二春时，上方瞭望台传来了船员的呼喊声。

        「船长，附近有艘识别不明的船。」

        「嗯…我看看。」顺手接过副船长递来的望远镜，彼得朝起司特海域边界看去，认真的神情很快就转为疑惑。「全黑的旗子，他们是忘记画图案上去吗？」

        「全黑的旗子？望远镜给我！」霍克一把抓过望远镜，一对剑眉随即皱了起来。「是海盗船。」

        「海盗？」海燕号船员一同复诵，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新鲜。

        再仔细看了一会，霍克的表情逐渐难看起来。「麻烦大了，是黑旗刀，这团的凶狠可不比一般海盗，他们的船上甚至还有法师在。」

        「有法师在？」海燕号全体的表情更加新鲜了。

        「不过奇怪了，他们应该只会在艾米尔的海域出没，没事跑来这里干麻？」

        「这样说来，我们最近要跟卡伦打仗，王都的兵力应该很单薄。」船员甲如是说。

        「而且我们起司特没海军，平常的海上治安都是靠艾米尔海军维护的。」船员乙面露忧心。

        「所以他们是想趁机洗劫？」船员丙沉吟。

        「等等，你们说起司特没海军！？」霍克瞪大了眼，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因为我们全国只有王都靠海，而且海域外面正好接艾米尔的，有他们的海军在，拜德陛下认为没必要再筹措海上军备。」彼得赶忙解释。

        「难道你们国王就不怕哪天发生意外，有敌人从海上来吗？」身为艾米尔人，霍克的嘴角难以克制地抽搐个不停。

        对于这个问题，海燕号众人以全体耸肩回答，谁叫当今的起司特王一向任性妄为。

        「那…好吧，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逃？还是？」

        「先过去看看好了。」船员甲一脸期待。

        「赞成，这里很难得看到海盗船呢。」船员乙兴奋异常。

        「船长，你也这么认为对吧？」船员丙的双眼熠熠生辉。

        「天啊，你们真是、真是……」霍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彼得，该不会连你也这么想吧？」

        回头看见青年的脸也是一脸兴奋好奇，这位寄住的艾米尔船长顿时感到自己被孤立了。

        「霍克，可以吗？」彼得小心翼翼地问。

        「船长是你，不要问我……」被问者痛心疾首的以手掩面。

        「那，出发了喔。」海燕号船长回过头，中气十足地吶喊。「把第二张帆放下来！」

        船员们霎时忙碌地四处奔走起来，主帆旁的绳索被一一解开，原本一直收着、让霍克以为是备用的第二张帆顿时展开。

        比一般的船帆都要厚，第二张帆上绘着一只抽象的燕，迎风拍动的模样彷佛正在振翅飞行。

        见彼得跑进船长室又跑出来，霍克发现他手中多了枝短棒，上头还镶着一颗碧绿的水晶。

        「准备！」短棒高举，海燕号船长干净俐落的一挥，整艘船蓦地急遽加速，直往海平面彼方的黑色船只冲去。

        一时没站稳，霍克狠狠撞上桅杆，头昏眼花的躺在甲板上看着周遭的景物迅速后退。

        有一股超乎寻常的强大风力正在推动着海燕号，无关气候、季节，就只是一个劲的将帆灌满、灌满、再灌满。

        霍克踉跄的爬起身，一旁彼得拿着短棒（现在该改称法杖）往前走了几步，既谨慎又严肃的继续保持风力的强度。

        「你是法师？」

        听见艾米尔船长的错愕问句，青年微微一笑。「在我当船长前应该是吧。」

        这才想起起司特可是魔法之国，霍克哑然的看着黑旗刀的船舰逐渐接近，发现海燕号的他们一阵慌乱，几颗火球随即零散的飞了出来。

        见此彼得只是从容的将法杖往旁边一甩，海燕号顿时来个急转弯，霍克这次记得紧抓着桅杆，瞧见那些火球只追了一段距离就纷纷脱力的下坠消失，船员们亦跟着哄笑起来。

        「啊，散掉了耶。」

        「风太大了吧。」

        「这种程度，大概是中级到高级吧。」

        谈笑风生间，几个扎实的大火球同时飞了回去，黑色的海盗船上立刻开了几个大洞。

        「中级？高级？」艾米尔船长抱着桅杆，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喔，都忘了你是艾米尔人。」一手拉着缆绳，副船长笑着回答。「我们起司特的魔法学院分为低、中、高三个年级，必须全部修完并通过测试才能毕业。顺带一提，我们几个跟船长是同学，前年才一起毕业，没有留级喔！」

        「听起来好像很优秀，那你们干麻出来跑船啊！」

        「人各有志嘛！」

        海燕号就这样继续在海盗船周遭绕着圈，由于船员人数较少，只能牵制而不能强行击退，众人只得边格挡对方的法术攻击边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要用水龙卷吗？」

        「不好吧，就算他们是海盗，也不用整船都杀。」

        「整船都杀！？」霍克傻眼。

        「那爆炎球呢，听说这是王国栗子团长的得意技。」

        「拜托，那个丢出去也挂了半船，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风刃？」

        「在海上太难控制了，尸块谁捡啊！」

        起司特法师学院毕业生们霎时吵成一团，其内容让艾米尔船长听了冷汗直冒，之前真不该认为他们是普通船员的。

        争执半天还是无法得到一个结论，大家决定请示船长决定，看彼得歪头沉思的模样，霍克忽然觉得他很像一个在决定该怎么料理食材的主厨。

        「出门在外，还是让他们留个全尸比较好，那就……」

        「船长，又有船接近了！」

        随着瞭望员的吶喊，众人齐齐转头，看见另一艘大船逐渐驶近，洁白的主帆上以狂野的字体写着「菲戴克斯」，桅杆顶上的红底金狮旗正张牙舞爪地飘扬着。

        「喂，我在这边！」立刻跑到船舷用力挥手，霍克感动到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船长！是船长耶！」菲戴克斯号上有人大叫。

        「给我叫巴尔出来！」

        几秒钟后，一个带着金框眼镜的斯文青年出现了，他神情戏谑地望着攀在海燕号上的船长，饱含笑意的嘴唇正要张开。

        「该死的小洋葱，竟敢放我鸽子！」霍克暴出高分贝怒吼。

        副船长的从容笑容瞬间扭曲。「妈的，不要那样叫我！」

        「谁叫你不等我！」一等两船靠近，艾米尔船长一跃而过，顺手抓着缆绳落地。「为何让黑旗刀跑到这来，那些海军在做什么？迟到王呢？爱睡鬼呢？」

        「就跟学长你取的绰号一样啊，他们两个就算当了上校还是那副德行。」副船长巴尔推了推眼镜，亡羊补牢地维护形象。「我们也是刚刚才接到通知，说有海盗突破了海军的防线。」

        「而他们现在就在这。」两手扠着腰，霍克顶天立地地站着，视线逐一扫过他的船员。「给我上！」

        于是菲戴克斯的船员们甩出了钩网，提着闪亮亮的弯刀大举攻上黑旗刀海盗船，凶狠的模样让旁边的海燕号看得一愣一愣，实在不知道哪边比较像海盗。

        黑旗刀成员最后也朝海燕号扔出了钩网，不过霍克船长早就等在那边，他手中钢刀舞得虎虎生风，狂暴凶悍的模样连菲戴克斯船员都退避三舍，积怨已久、亟待发泄的船长可是很恐怖的。

        眼见这位艾米尔船长从左边杀过来又从右边杀回去，彼得在旁边站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发问。

        「霍克，你真的是商人吗？」

        「啊？这个嘛……」艾米尔船长一个失手劈开了木桶，一旁副船长边叹气边继续挥舞细剑。

        「其实我们是转行的海军。」

        「小洋葱，谁要你多嘴的！」

        「吵死了，我的名字是巴尔，巴尔！」

        两方战斗成员厮杀正炽，而黑旗刀的法师亦有海燕号成员负责压制，海面上一时乒乒乓乓叮叮当当、各式噪音不绝于耳，最后终于吵醒了沉睡在海面下的某种生物。

        覆着白鳞的纤长身躯优雅的滑过水面，接着约半个船身大的龙首探出海面，望向人类的双眼微瞇起来，似乎相当不悦。

        「海龙…有海龙啊！」霎时惨叫四起，多数人抛下了武器，纷纷放弃打斗想要逃跑。

        海龙张口发出了震天的吼声，霍克惊疑惧怯的看着这号称海洋王者的生物。「牠生气了？」

        「不，只是刚起床在打哈欠。」彼得快步走到船头，脸上还带着笑。「喂，米尔菲，你终于醒啦。」

        听见青年的声音，海龙眨了眨眼，迅速扭身游到海燕号前。

        「彼得，有没有酒？」牠直起脖子问。

        「才刚起床就想喝酒，你的习惯怎么跟老师一样糟糕。」

        「因为我很久没喝了嘛。」海龙无辜地说，并将脸颊凑到身躯上蹭了蹭，看起来就像刚睡醒在揉眼睛。「从刚刚就一直听到很吵的声音，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嗯…有点小麻烦。」

        「小麻烦？」海龙转过头，碧蓝的眼瞳细细审视在场的三艘船。「两艘看过的，这艘黑色的没看过…唔，血跟铁的味道好浓，我不喜欢。」

        「这样啊，你不喜欢。」见黑旗刀上的菲戴克斯成员都已撤退，彼得的笑容忽然变的有些微妙。「打个商量，给你两瓶葡萄酒，能帮我把这个黑色的弄走吗？」

        「没问题。」海龙立刻游开，并用身子卷住海盗船，拖着他们迅速前往海平面的另一端去。

        推测牠应该是把海盗们丢在艾米尔海域，彼得依约给了回来的白海龙两瓶酒，牠开心的将东西顶在头上，既满足又幸福的模样让菲戴克斯成员皆是看得目瞪口呆。

        「彼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海龙是你们养的吗？」霍克难以置信地问。

        「呃，算是吧。」海燕号船长腼腆的抓了抓头。「当我还在念书时，有次老师调查遗迹顺手捡了颗蛋，本来以为是化石，没想到过几天竟然孵出一条小蛇来。」

        「小、小蛇？」

        「本来老师看牠很可爱就决定先养着，大家也常常陪牠玩，但过了一个月，米尔菲的体积已经比一般蟒蛇大了三倍，而且还在继续长，没事又喜欢泡盐水，我们这才发现它似乎不是属于陆上水域的生物，所以……」

        「所以？」

        「就放生了。」青年摊了摊手。「幸好这里的环境很适合牠。」

        经由这番说明，霍克重新对起司特海防有了新的认识，本来海域就不大，平时一般船上就有高水准法师，偶尔甚至还有海龙巡逻，看来这个国家真的不需要海军。

        「霍克，既然你的船来了，我想我们也该说再见了。」彼得突然认真道。

        「耶？」

        「你不是一直很希望自己的船回来吗？」

        「话是没错……」菲戴克斯船长沉吟，这几天在海燕号上过得很愉快，要分开还真有点舍不得。

        「来，离别礼物。」彼得递出一瓶陈年葡萄酒，正当霍克接过东西，心中感动不已时，他又加上了补充。「米尔菲很喜欢这种酒，以后可以找味道相近的，这样要请牠帮忙就容易多了。」

        「喔……」原来不是给我喝的啊，心里有点小受伤。

        挥手目送海燕号远去，霍克悠悠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几步，底下口袋忽然传来怪异的感觉，似乎多了一个小硬块在里面。

        伸手将东西掏出来，发现是一片晶莹剔透的雪白鳞片，上头还刻着航海人常见的保平安符文，并钻了个洞方便穿过绳子。

        「唷，你这衣服是借的吧，说不定他只是忘了把东西拿出来。」看船长热泪盈眶的模样，一旁巴尔凉凉地说。

        「啰唆，这叫海上男儿的友情，你这颗小洋葱不会懂的！」

        一把飞刀飕地飞了过去。「你再叫一遍试试看！」

        橘红色的夕阳渐渐落入了海洋的拥抱，菲戴克斯号掉转航线，重新回到艾米尔所属的海域。

        迎着漫天的绚丽晚霞，霍克静静伫立在站在船头，手里轻握着那枚海龙鳞片。想起海燕号船长的笑脸，他不由得跟着微笑起来。

        还会再见面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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