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艾德里恩？真是个好名字。」史恩愉快地笑了起来。「不过太长了，以后就叫你艾达吧！」

        「嗯！」黯精灵用力点了点头。

        「能打赢那样的龙，你很厉害喔。」栗子副团长的笑容忽然黯沉下来。「那…我想你以后应该不再需要我的保护与教导了，虽然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闻言立刻举臂抱住神情落寞的法师，艾德里恩清楚感受到对方传来的喜悦与悲伤，原来这两者是可以并存的，就像自己现在对他的感觉一样。

        虽然在金龙的攻击下保住了性命，但却伤成这样，光是看到就觉得很痛苦，法师竟然还笑的出来……

        一瞬间心脏彷佛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揪紧，艾德里恩不自觉收紧手臂，发现自己非常难以忍受这种状态。

        「喂，不要抱那么紧，会痛。」史恩发出低闷的痛呼，伤势实在比想象中的严重太多，光说话就耗费了全部的力气。

        稍微松开手，艾德里恩静静凝视着法师的脸庞，许多过去从未拥有的情感霎时涌了上来，他说不出那种感觉，只知道自己很舍不得看到史恩受伤，很后悔自己为何没能早点发现他的危机，诸般复杂的情绪逐渐交错、融合，最后形成了一个既独特又强烈的存在。

        伸手拨开法师略为焦黑的浏海，黯精灵凑上前，将额上的美丽银纹轻轻靠了上去。

        忆起先前光手碰到就像被雷打到一样立刻麻痹，史恩不由得浑身一僵，一股暖流猛地窜过前额，迅速往下扩散至全身，所有的伤口随即开始发热。彷佛浸泡在温暖的水中，伤处的疼痛逐渐舒缓、消解，舒服的感觉让史恩差点就这样睡着，直到颊上一阵温热的触感将他拉回了现实。

        发现是黯精灵在舔自己的脸，栗子副团长吓得立刻往后缩，瞧见对方一脸困惑，他干笑几声，赶忙解释。

        「艾达，你现在是人型，所以行为举止要像人，不能像独角兽那样……」

        黯精灵望着法师，既无辜又受伤的模样看得史恩冷汗直冒，努力思考该怎么跟他说明比较好。「呃…总之人不能用舔的，应该要用亲的。」

        笑容再度回到了艾德里恩脸上，他抱着法师，高兴的在对方颊上亲了几下，史恩眨了眨眼，还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低头看到自己完好的双手，史恩讶异地检视自身，发现所有的烧伤都好了，唯一能证明先前遭遇的只剩下破烂的衣物与被烧掉的辫尾。

        「这是…你的能力吗？」他望向黯精灵，后者则是有些虚弱地笑了笑。

        见到这一幕，伫立在一旁的元素鹿忍不住出声提醒。「沙兰，使用角的力量虽然能治疗对方的伤势，但也必须付出相对的生命力作为代价，以后使用时请多加注意。」

        看到史恩露出担心的神情，艾德里恩再度抱紧了法师，即使这种能力很耗费精力，只要能帮助这个人，无论使用几次他都愿意，也永远不后悔。

        金龙之死严重打击了卡伦诸龙的士气，许多胆小怕死的龙纷纷开始撤退，坚持留下者也在栗子团员的围剿下逐渐被消灭，法师团的激战至此稍告一段落，然而步兵团、骑士团却依然鏖战厮杀，只因胜负未分。

        交战的两军怒吼、咆哮，狠咬着彼此的阵型破绽缠斗不休，刀光剑影间只见一金一赤两道光芒不断快速的碰撞、碰撞、再碰撞。

        燃着烈焰的双手剑挟着威猛刚烈的气势劈下，迎击的金色弯刀一反先前的回避闪躲，刀刃一翻就是强悍的三连斩回击。

        「喀……」连人带剑被击退一段距离，萨克紧握住烈焰之心，阵阵发麻的虎口让他暗自心惊。身为对手的半精灵原本是右手持刀，左手施法牵制或防御，攻击动作虽然敏捷，却少了战士应有的猛悍与力道，打起来总有种莫名的违合感。如今他改换左手使刀，无论力量、速度、技巧皆是超乎想象的强劲，过去从未遇见实力对等甚至超越自己的对手，萨克的斗志更加炽烈的燃烧起来，决定无论生死都一定要击败对方。

        右手的疼痛与麻痹感依然持续，法利耶不悦地啧了一声，足尖一蹬就如燕子般迅捷地欺上前，手中沙尘之心重重劈向大公之弟的左肩，其上的秘银护甲登时出现了严重的龟裂。

        反手挡下对方的还击，双手剑上的火焰再度蠢动起来，它们凶狠的噬咬半精灵的手臂，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给压了回去。

        兵刃相击的两人再度退开，萨克这才瞧见对手的武器又起了变化。不但鲜亮的刀身转为深凝的金褐色，刀柄上亦冒出许多尖刺，尾端所镶嵌的、疑似地元素水晶的晶体则是放出耀眼的光芒。

        先前一种隐约模糊的熟悉感霎时清晰起来，萨克凝视着变形后的沙尘之心，他记得这把刀、也记得它曾带给自己的恐惧感。

        「你是月之部族的人？」大公之弟沉声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法利耶漠然地继续发动攻击，很快又在对方的秘银甲上开出几道裂口。

        有弯刀作为牵引，萨克终于回想起半精灵的动作像谁，虽然那回忆对他而言一点也不美好。

        「记得我还小的时候，有次与父亲一同经过西尔特平原边缘，在那里遇见了一个月之部族的战士，那时他手中就拿着你这把沙尘之心。」

        「什么……？」刀剑来往攻守间，法利耶的动作微微一滞，大公之弟立刻趁势发动连番猛攻。

        「那个战士一击就劈开了三个重骑兵，当他冲到我与父亲面前时，我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赤红的剑影迅速交织成一道火网，却在围拢前被对方找出空隙破开，随手抛开破碎的肩甲，萨克用力握了握仍有些发麻的虎口。「不过他却砍歪了。」

        进攻的刀势猛地顿住，而后被对方轻易的举剑格挡，法利耶立即向后退开，紧握刀柄的手不自觉微微颤抖起来。

        大公之弟的话语勾起了一个封尘已久、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想起的回忆。

        那天的天气就跟今天一样晴朗，风中还飘荡着淡淡的花香，父亲带着自己要回部族的村落，边走边愉快地述说关于家乡战士成人仪式的种种，而后一切丕变。

        『法利耶，快躲起来！』

        不远处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父亲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无比，系在腰上的沙尘之心同时出鞘。

        接着「保护大公！」的吶喊此起彼落的响起，父亲挥舞着弯刀，英勇的与大批的重骑兵、龙骑士战斗，然后……

        「现在想想，那么优秀的战士，根本不可能会犯那种失误。」萨克的回忆仍在继续。「他是看到父亲怀中的我才砍歪的。」

        「住口……」

        「我想那名战士应该也是个父亲，听说他在死前把刀子交给了一个男孩，他一直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从头到尾看着一切。」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要打快打！」法利耶暴怒地打断对方的话，萨克随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你就是当时的那个男孩，对吧。」

        白龙撕咬着战士的身体，他忍痛一刀切开了巨兽的咽喉。

        父亲！

        重骑兵们一拥而上，锋利的枪尖毫不留情地刺穿战士孤单的身影，他吐出一大口鲜血，毫无畏惧、却饱含担忧的目光望向了这边。

        父亲……

        并未回答大公之弟的问题，法利耶绷紧的面庞阴鸷异常，脚边的地面亦彷佛遭到重物压迫般开始吋吋裂开。

        「当时的父亲并没有错，是那个战士先攻击我们的。」萨克严肃地说。

        「是吗？想不想知道你伟大的父亲大人之后做了什么事？」法利耶苍凉地大笑起来。「他叫一条龙，去追一个才刚死了父亲的小孩，要牠『杀了那个小鬼，把弯刀抢过来。』。」

        「不可能！父亲他……」

        「你们卡伦人都是一个样，从来不把同族之外的人当人看。」

        不待萨克辩解，法利耶再度有了动作。

        弯刀一甩，半精灵踏着奇异的回转步伐，动作有如舞蹈般优美流畅，足尖更是在沙地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美丽月牙，

        『嗯，才这种年纪就能把新月步练好，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珍藏在记忆深处的，父亲带着赞赏与骄傲的脸庞忽然出现，法利耶的脚步蓦地一乱，随即在地上留下一个残缺的碎月。

        使用父亲所教导的武技总是令他动摇不已，明知父亲若看到现在的自己定会失望的摇头叹气，他还是难以克制心中那股强烈的、揉合了怀念与悲伤的感情。

        一手拄着双手剑呆立在原地，萨克看着急速接近的半精灵，虽清楚对方的目标是自己，两眼却舍不得移开那道回旋中的纤瘦身影。

        纵使明了半精灵每一下回转都加重了刀上的力量，这样加成起来的攻击力非常惊人，大公之弟还是几近痴迷地看着。多年习武的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致命、令人难以抗拒的武技，待到半精灵几乎直接冲进他怀里，手中沙尘之心带着加倍的力道挥下，萨克才猛然回神，及时侧过身。

        金褐色的刀锋穿过了秘银甲，将大公之弟的右肩整个劈开。鲜血飞溅，温热的液体不断落在脸上、身上，法利耶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倒下，一切彷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右肩有如烈火灼烧般疼痛，萨克发出痛苦的闷哼，瞥见自己的武器掉在身侧。

        「我输了……」他挤出一个苦笑，原以为半精灵会趁机嘲笑自己，对方却一直沉默不语。「法利耶？」

        愕然地瞧见半精灵颊上滑下两条清泪，萨克忽然明白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先前那个高傲、冷漠的战士，仅只是一个为父亲之死悲伤的男孩。

        明明被砍的是自己，却忽然有种想道歉的冲动，萨克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撞到了头。

        上空无预警地响起一阵尖锐的嗖嗖声，大量的箭矢落了下来，密密麻麻地插满了两人身边的地面。

        被突然出现的银色龙翼给严密保护着，萨克看到一枚黑色箭羽贯穿了半精灵的左腿，他随即一个踉跄跪倒。

        「给我射死他！」后方，率领护卫军前来的马古斯厉声下令。

        无数黑羽箭精准地朝半精灵所在位置飞去，一道迅捷的身影立即冲出来挡在他身前。

        「玛卡！？」正要将箭拔出的法利耶忍不住惊呼。

        元素豹低吼一声，密密麻麻的箭雨仍在继续，牠以壮硕的身躯护住主人，无论如何都不肯退开。

        眼见元素豹身上连中数箭，组成身体的元素亦开始有溃散迹象，萨克挣扎着坐起身，就算半精灵是敌人，他不愿见到对方有如此下场。

        「哥哥…住手……」强忍着伤口的剧痛，他发出嘶哑的吼声。「住手啊！」

        对弟弟的声音恍若未闻，卡伦大公铁青着脸继续下令，元素豹的身上很快就插满了箭，蹲低的身体也开始剥落、崩溃。

        「易法！」萨克抬头望向他的龙。

        银龙颤抖了一下，虽知道对方的意思，牠却是千百个不愿。「萨克，我……」

        「拜托，帮帮他们！」

        「……唉！」重重叹息一声，银龙纤长的双翼猛地展开，将漫天飞舞的箭矢尽数扫开。

        趁着这着机会，元素豹驮起负伤的半精灵，拼着最后的力量往起司特军方向奔去。

        「萨克！」马古斯快步上前，见到弟弟的伤势怔了怔，一旁的护卫军立即上前为他做紧急处理。

        「抱歉，哥哥，我输了。」

        「现在先别说这个，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见兄长脸色凝重，萨克环视周遭，苦涩地问：「我们……败了吗？」

        「是的。」卡伦大公沉重地回应。「不过，还是有好消息。」

        面对困惑的弟弟，马古斯的嘴角微扬起来。

        「韦法死了。」

        萨克睁大了眼。

        「他们办到了……」遥望起司特阵地，他喃喃地说着，心中是难掩的激动。「他们真的办到了……」

        诸龙撤退，将战场重新还给了人类，法师团的对手如今换成了一般步兵，虽没对付龙那么吃力，但先前历经一场激战，栗子团员们都相当疲惫，挤不出魔力就得打肉搏战，他们只好边拿杖子戳人边大声抱怨王国压榨劳力。

        才刚被队员拖去强制休息完毕，亚蒙站起身，修长的大手覆上法杖前端，既谨慎又俐落的拉出一道冰晶刀刃。

        发现附近有团员陷入危机，他赶紧提着刚成形的镰刀过去帮忙，几番大开大阖的劈砍后忽然一个重心不稳，就在即将栽倒前，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及时扶住了他。

        「亚蒙，我可不记得有教你这样挥镰刀喔。」伸出援手的暗骑士笑道，他有着一张与法师相似，但却更为沧桑的中年面孔。

        「爸爸！？」

        「对付龙辛苦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重新跨上黑焰驹，暗骑士提起兀自流淌鲜血的黑色镰刀，继续与同僚一同扫荡敌军。

        「啊，法瑞回来了。」

        远远瞧见奔驰的豹影，待在暗黑独角兽身边的史恩欣喜的迎上前，却发现情况不大对劲。

        元素豹的身体崩毁得相当严重，一双眼也早已被箭矢射瞎，凭着对元素的感应力，牠拖着残缺的四肢努力朝法师团前进，希望能把受伤的主人送回去。

        「玛卡、玛卡，停！」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牠记得是主人的朋友之一，还来不及停住脚步，再也无法支撑的四肢便应声崩断。

        「天啊……喂，法瑞，你没事吧！」看到半精灵从豹背上摔下来，史恩赶了过去，立即被对方的伤势吓了一跳。

        「先别管我，这样死不了的。」推开好友的手，法利耶爬到元素豹身边，沉痛地抚着牠曾经美丽的身躯。「玛卡……」

        「等等，这只豹还有救！」情急下顾不得礼节，元素鹿挤开法师与暗黑独角兽，将鼻端贴上元素豹的胸口。「虽然动用到核心的力量，也耗损得很严重，不过牠还活着，只要尽早将核心与毁灭的身体分开……」

        不待元素鹿说完，半精灵弯刀一转，豪不犹豫的将元素豹残存的核心剐了出来。

        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颗原本大小如拳头、如今却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橘红色晶体，法利耶感应到它持续传来了微弱的波动，一抹放心的笑容随即出现在他的脸上。

        「真是太好了，法瑞。」伸手拍了拍好友，史恩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法瑞？」

        半精灵倒了下去，鲜血迅速染红了底下的沙地。

        一阵低沉呜咽的号角声响撤了整个西尔特平原，既诸龙之后，卡伦军终于开始撤退。

        帐内的水镜波光闪动，交换学生焦躁地转换着画面，一旁闹完脾气的起斯特王早已躺在床上睡着。

        「不可能啊……」整个战场来回看了许多次，就是没发现心上人的身影，厄德既纳闷又困惑，身为团长的纳特照理说应该是个很显眼的目标，被人称赞眼力锐利如鹰的自己不可能找不到，除非……他不在战场上。

        立即将画面转到平原周遭的峡谷区，厄德启动今天早上偷埋在栗子团长身上的追踪术，水镜上很快就显现出他要找的目标。

        红龙横冲直撞地在峡谷间前进，暴怒地追逐前方的法师，奔跑中的纳特背后一片血肉模糊，他一个拐弯往狭窄处钻，诱引巨兽重重撞上坚硬的岩壁，大颗小颗的落石随即覆盖了整个画面。

        从容悠闲的脸色倏地一变，厄德站起身，平整的水镜蓦地整个粉碎，随着他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帐棚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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