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喀答、喀答。

        万籁俱寂的深夜，帐棚外忽然响起奇异的轻响，坐在床边的厄德睁开眼，无比警戒地看向帐外移动的黑影。

        它们的外型虽是人形，移动速度却不快，形状也太过细长。若说是敌军来袭，外头却相当平静，连一丁点的喧闹声都没有。

        回头望向床上的栗子团长，厄德伸手拨弄他的浏海，因疲累而沉睡的纳特并未有任何反应，依然安稳地躺着。

        就算先前被做了那种事，还怒气冲冲的开扁，法师却依然敢在自己面前熟睡，这种被信任的感觉让厄德相当高兴。现在的纳特非常需要休息，如果真有什么敌军骚扰，这类小事就由自己来解决好了。

        边打哈欠边掀开帐门走出去，厄德眨了眨眼，为眼前的景象感到错愕。

        许多高矮不一的骷髅兵在营区走动着，它们有的更换熄灭的火炬，有的整理地上散落的物资，看起来相当忙碌。发现出帐的交换学生，附近的骷髅兵还弯身行礼，流畅的动作完全不似一般不死生物的僵硬。

        既然骷髅兵没有敌意，厄德挑了挑眉，开始在营区里四处走动。

        原本凌乱的地面多半已经收拾干净，可用与不可用的物品被整齐地堆栈在帐棚周围，帐里则是不断传出平稳的酣声。

        没看到负责守夜的人员，厄德皱起眉头，眼角瞥过营地边缘，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是一小队暗骑士，他们似乎正在巡逻。

        从未听纳特提起起司特军有亡灵法师或是暗骑士的编制，他疑惑地顺着骷髅兵的魔力根源走去，很快就到达了营区里的最大空地。

        一名法师独自站在平整的沙地上，他穿着融入夜色的黑色外袍，上头的银色符文在月光下闪着朦胧的微光。察觉厄德的接近，他转过身，伸手摘下兜帽。

        「晚安。」法师微笑。「照这种魔力波动来看，你应该是之前那个有名的交换学生吧。」

        正在打量对方的厄德心下一凛，法师拥有一头像是久经岁月的银灰色长发，其下却是张略为苍白的青年脸庞，深邃的翡翠色眼瞳此时正细细地看着自己，彷佛能洞悉一切。

        「以你的实力，应该是不需要特地出国进修的才对。」黑袍法师沉吟。「或许你还有想学习的东西，或许没有……无论如何，请不要危害我的学生。」

        厄德闻言耸了耸肩。「放心吧，那绝不在我此行的目的里。」

        「是吗？那就好。」法师还是微笑，同时一个最危险、最致命的黑暗法术也自他的指缝间消逝。

        远方的天边逐渐亮了起来，清晨的光芒缓慢、坚持地开始驱散黑暗。黑袍法师望了平原对面一眼，微微皱起眉头。

        见他再次对骷髅兵发出指令，转身准备离开，厄德忽然想到了什么，扬声叫住对方。

        「亡灵法师，你用了什么作为代价？」

        黑袍法师回过头，原本平静的神情飞快地闪过一丝落寞。

        「一个曾经珍惜，却因此而痛苦不堪的东西。」

        「你后悔吗？」

        继续前进的黑色身影已融入晨雾之中，只余下略带沙哑的回应。

        「就算后悔，失去的东西是不可能再回来的。」

        晨光透过揭开的帐门进入室内，床上的纳特翻了个身，脸上忽然有股冷硬的触感，他倏地清醒，瞧见一个骷髅端着早餐盘，下颚喀喀撞击几声，好像在说话。

        「这不是少了三根肋骨的杰克吗？」栗子团长打了个哈欠。「西尔特老师来了？」

        不远处的暗黑独角兽发出惊惧的嘶鸣声，在他身边打地铺的史恩睡眼惺忪地坐起，正对上另一个骷髅深黑的眼窝。

        「呜……呜啊啊啊！」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邻床的水元素队长立刻惊醒，反射性地架起防御水壁法术。

        「亚蒙，等等……」纳特的阻止声立刻被被轰然落下的水柱淹没。

        起司特大营里，法师团团长帐棚忽然被大量的水给压垮，团员们纷纷担心地赶到帐棚边，只听见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三人施法的声音。

        倒塌的帐棚重新立了起来，只是形状有点变形，还不断滴着水。接着团长与副团长及水元素队长三人狼狈地走出帐棚，十分尴尬地宣称只是个小意外。

        在好友的连声对不起中重回帐棚，纳特看见地上散落的骷髅兵重新站了起来，它们的主人同时来到了门口。

        「刚刚的防御水壁真是精采。」亡灵法师笑道。

        「老师，您就别笑我了……」亚蒙苦笑。

        「不，我并没有取笑你的意思，能在短时间内聚集如此大量的水元素，你比毕业时又进步了许多。」黑袍法师不急不徐地走进帐棚。「史恩，你旁边那位特别的朋友还好吗？」

        「一切都很好，只要别叫他打龙。」栗子副团长悻悻地甩了甩湿淋淋的辫子，身旁的暗黑独角兽则是打了个喷嚏。

        「对了，怎么没看到法利耶？」

        「我叫他去协助骑士团了，卡伦的重骑兵不好对付。」纳特边说边扭干他的袍子。

        「明智的决定。」亡灵法师赞许地点了点头。

        「西尔特老师，您身为魔法学院的院长，就这样跑到前线来没问题吗？」

        「学校那边还有副校长在，不用担心。」黑袍法师找了张较为干燥的椅子坐下。「我想身在此处的你们比较需要帮忙，所以召集了一些人过来。」

        就在亡灵法师与栗子团长商讨作战方针的同时，亚蒙赶忙将帐棚内的水元素抽离，一切很快就恢复原有的干燥。

        「总之老师能来真是太好了，以我们现有的兵力，要对上卡伦主力实在是勉强了点。」纳特语重心长地下了结论，亡灵法师则是宽慰地轻拍他的肩膀。

        「先王对我们这些夜行者一向多有照顾，现在国家有危险，我们自当出手帮忙。」西尔特严肃地说，脑海里不自觉浮现昔日好友的脸庞。

        而且我答应过他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代替他保护这些孩子。

        「时间差不多了，老师，我们该去集合了。」纳特出声提醒，起身去拿他的法术用品袋。望着青年忙碌的背影，亡灵法师回忆起他学生时代的种种，缺乏血色的薄嘴随即扬起一抹柔和的弧度。

        「想当初你匆匆接任团长位置，我还有点担心。」他站起身，顺了顺黑袍上的皱折。「不过现在你也是个独当一面的团长了，格雷萨如果能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纳特停下动作，回以一个复杂的笑容。这时交换学生进入帐棚，有些讶异地看着黑袍法师从自己眼前走过。

        「厄德，你跑到哪里去了？」

        「散步。」立刻快步走到栗子团长身边，魔族青年挑了挑眉。「那个人是谁？」

        「你说西尔特老师？」纳特将几罐栗子药膏塞进袋子里。「他是现任魔法学院院长，与格雷萨老师是好友，也是目前国内夜行者的领导人。」

        「可是西尔特不是这个平原的名字吗？」厄德疑惑地问。

        「真是，你一定没读过王国史对吧。」栗子团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个地方原本叫做铁血丘，距今五十多年前曾发生过一场长达数年的战争，那时起司特的国土比现在小了很多，形状也不大一样。」

        边说边把袋子背好，看交换学生还是一脸茫然，纳特只得继续解说。

        「由于格雷萨老师年纪轻轻就当上团长，受到不少人的排挤与嫉妒，后来他在一次传送意外里失踪，法师团群龙无首，战争又连连失利无人想背负起团长这个重担。最后西尔特老师毅然出任代理团长，带领亡灵法师与暗骑士团加入战局，情况才由一面倒的连败变成长期拉锯战。西尔特老师替王国争取了几年的时间，之后格雷萨老师归来，两人连手重整法师团，战况才终于扭转。最后起司特成功战胜邻国麦森，长年的战争也终于结束。」

        耳边听见外头的集合号令，栗子团长只好尽量长话短说。

        「事后西尔特老师不愿接受任何封赏，连年战争下铁血丘早已被磨平，王国为了纪念他，就将这里改名为西尔特平原。总之他与格雷萨老师可说是互为表里的大法师。」

        「呣……」厄德听了频频点头，原以为人类的历史乏善可陈，没想到还是有有趣的地方。

        「纳特，大家在叫你了。」

        「快一点，怎么今天换你慢吞吞的。」

        并肩站在帐外，水元素与风元素队长齐声催促，闻言栗子团长立刻往外跑，却被一旁的交换学生拉住。

        「等等，你忘记这个了。」

        「啥？」

        一时来不及反应，纳特感到自己被转了一圈，接着额上再度传来温软的触感及麻痹感。

        「好了。」厄德笑嘻嘻地放开僵硬的栗子团长。

        「这个东西……一定得用亲的吗？」

        「嗳，感觉最重要嘛。」厄德边说边将脸色铁青的纳特往帐外推。

        身后帐门唰地一声关上，栗子团长望向他的好友，发现两人皆用暧昧的眼神看着自己。

        「纳特，就算找不到女人，你也没必要直接跨越那条线吧……」史恩的嘴角抽搐了几下。

        「虽、虽然有点奇怪，我还是会祝福你们的……」亚蒙既认真又诚挚地说。

        「吵死了……」纳特脸色一寒，立刻切换成严厉团长模式。「不是说时间要到了，你们还杵在这干麻，再磨磨蹭蹭的通通罚写团规一百遍！」

        起司特大营空地上，暗骑士、亡灵法师及黑暗祭司排成了整齐的列队，一旁王国军队伍不断传来「是夜行者」的窃窃私语声，士兵们的神情多半带着欣喜与好奇。

        由于起司特国信奉中立之神，认为光明与黑暗并非代表绝对的善恶，因此国内并不排斥黑暗势力，还常会看到圣骑士与暗骑士同桌吃饭聊天的奇妙景象。

        过去光明神信仰曾在大陆上盛极一时，夜行者们多遭到杀戮与迫害，当时大陆上最大的暗骑士团退守到了起司特国界附近，为了全团的存亡，该团团长只能低声下气地向当时的国王请求入国。

        那时的起司特王并未露出厌恶的神情，只是尴尬地表示国内也正在打仗，如果情况不对他们也还是得撤离。

        于是暗骑士团进入了起司特，最初王国将他们当佣兵团对待，除了安排地方驻扎，还给予与国民相当的权力。百姓对暗骑士团的境遇多寄予同情，友善、温和的接纳态度让暗骑士们相当感动，决定要在此地定居，为王国出一份力。

        拜德的祖父，先王佛雷德列克曾如此说过：「他们所要求的并不多，但大多数的国家却总是吝于给予。明明一样都是人，冠上光明、黑暗的头衔后就有差别了吗？」

        其后越来越多流亡的黑暗势力进入起司特，他们虽不加入王国军，却也不会与之对抗，甚至自愿协助国内事务。于是白天圣骑士们巡视街头，让夜行者们得以休憩；夜晚暗骑士们出外巡逻，让日行者们得以安眠。

        直到现今，夜行者仍是王国内隐藏的一股强大力量，如今他们肯出手帮忙，士兵们皆由衷地感到高兴。

        快步走上小木台，拜德神采奕奕地准备开始精神训话，接着忽然看到西尔特站在最前排，还冲着自己微笑。

        一滴冷汗自额上滑下，起司特王清咳几声，无比认真地拿起了他的演讲稿。

        今天早上的战前演讲非常成功，不但大幅提升了士气，陛下的超优秀表现还让帮他写稿的书记感动地哭了。

        各军团就位后，栗子副团长悄悄将暗黑独角兽带到后方，将自己的栗色符文袍子盖在对方身上。

        「吶，你有看到对面那一大排卡伦军吗？」他严肃地说。

        暗黑独角兽点了点头。

        「今天是场硬战，能不能全身而退还很难说，总之你尽量往安全的地方跑，知道吗？」史恩轻抚着对方柔细的雪鬃，独角兽则是舔了舔他的脸。

        重新回到法师团里，栗子副团长忙着指挥风元素队排好阵形，这时一个战士团团员朝他跑了过来。

        「史恩大人，陛下有事请你过去。」

        「嘎？」听到后愣了一下，史恩过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指挥工作交给分队长，他抓了抓头，一脸疑惑地跟着战士团人员离开。

        平原对面传来了高昂的龙吼声，大批的卡伦重骑兵排成了整齐的列队，锋锐的枪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哎呀呀，真的出现了……」位在起司特队伍前端的骑士团长干笑几声，光看这阵仗就觉得棘手得要命。

        「这样才好。」一旁的法利耶冷笑。「就是要击溃他们的主力，才能一劳永逸。」

        「唉，前提是要能赢啊……」不自觉露出苦笑，骑士团长抚着昨天才治疗好的左脚，心想今天大概又得多断几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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