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不可期（上）
第二天一早，绣剑庄派出十几名弟子来到醉仙楼，像是安排好了一样，看来林绣娘根本就不在意徐雁北答不答应，早就下定决心要加入了。大家都一愣，为十几名弟子安排好了住处，仇清欢桌前摆了几道菜，正细嚼慢咽：“素心，你老实告诉我，你家庄主派你来，就是个幌子吧？”
“嘿嘿，仇姑娘好生聪明！嗯......这小炒肉好吃！”
仇清欢无奈地笑了笑，她早就猜到，这其中一定有子宗哥哥的原因，他算准了林绣娘与徐雁北之间的恩怨，从中挑拨多次，这才请动了林绣娘。眼睛一瞥，瞧见了素心手中的剑：“你什么时候多了把剑？”
“哦，”素心将嘴里的饭菜吃干净，“师姐带给我的，昨晚走得急了些，忘了。好看吧，这可是我们门派的名器，风花剑，剑柄上刻着芍药，可好看了。庄主见我天赋异禀，便赠予我，督促我勤加练习。”
仇清欢点点头，想不到这么柔弱的女子，用着名贵的宝剑，看上去根本不像练武之人。正思索间，许十安往这边走来，坐到她身旁：“灵均兄已安顿好，你不要担心。到时候你就跟着我，不要随意跑动。”
“遵命，左护法。”
“护法？什么护法？”
“吴越盟盟主左护法，许十安，你没听说过？”仇清欢认真解释道。
许十安不恼，只静静回答：“素心姑娘没听说过也是正常的，在下身份特殊，很长时间不以真名示人了。”温柔地冲着清欢笑了笑。
又是一个寒冷且诡异的夜晚，今日是仇清欢站岗第四日了。万籁俱寂，偶尔有几只寒鸦掠过夜空，发出聒噪的鸣叫声，打更声断断续续，从街头到巷尾。身边年龄相仿的年轻弟子都昏昏欲睡，双手裹紧外衣，蜷缩在角落，只有她清醒异常，靠着老树听风呼啸的声音。
风向有变，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街头传来，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近。仇清欢皱眉，凝神屏气，用明耳仔细聆听醉仙楼外的动静。大约七八人，整齐划一地将醉仙楼后门所在的那堵墙围了起来，眨眼间，后院门被打开，一黑衣人手里拿着锁，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让路给身后大约是领头的那人。
那人竖起右手食指，慢悠悠地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邪魅一笑，饶有趣味地端详着清欢。
仇清欢几乎是下意识地拔剑，做好防御架势，但看到对方迟迟不下令，疑惑身边的弟子为何也没有动作，就听见那人说道：“姑娘别费心了，院中的人都吸了迷药，一时半会儿应是醒不过来了。”抬手捋碎发，露出手腕上浊莲教的烙印。
听到这里，仇清欢了然一笑，飞快地将韧锦从右手换成左手拿，然后朝自己胸口点穴，才觉周身舒畅：“阁下好阴险啊。”声音出来后，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极其冷酷低沉。
那人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惊讶，苍白的脸庞随后被更浓的笑意掩盖住，似乎心情很好：“兵不厌诈。姑娘冰雪聪明，在下佩服。”
仇清欢懒得跟他废话，挥剑挑起一根树枝，手腕一用力，那树枝就直直地朝里屋飞去，穿过纸窗，深深地扎进了大厅的柱子上。正守着前门站岗的弟子听到后院的动静，忙惊醒，拿好剑就往后院冲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一挥手，那七八名黑衣人便冲进来，个个举着刀砍向昏睡在地的吴越盟弟子们。仇清欢一个人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人三下五除二地击退，一脚踢在敌人胸口时，像是碰到了什么铠甲一般硬硬的东西，看来对方是全副武装而来。
屋内弟子赶来，十几人对上七八人，竟让对方占了上风。仇清欢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用剑刃挡了这一刀，又顾不上那头被一脚踢翻在地的同伴，对着高处大喊一声：“许十安，你给我快点下来！”
一翩翩身影纵身跃出，青碧窄袖夹衫加身，身侧佩玉，右手握剑，左手尚且拿着剑鞘。许十安来不及抽剑，直接抓着整把剑就跳窗而出，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正作战的清欢，奔向她，站在她身侧，共同赴敌。
“你还好吧？”
“对方下手真重......”仇清欢上一秒还在抱怨他怎么还有时间说话，下一秒就将想法告诉了他，“看来是不打算活着回去了。”又趁着喘气的间隙，才发现刚才那面色苍白的男子早已消失不见，留下同伙逃走了。
“不好！”仇清欢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往里屋跑去，许十安命令之后赶来的飞絮等人将对方绑起来，以待审问，飞絮上前查看，伸手一探鼻息：“公子，舌下藏毒。”
许十安沉重地点点头，又命他照顾好受伤的弟子，才跟了进去。
“苏盟主，请尽快撤离至城郊！方才那一批死士只是来试水的，此时佯装逃跑到郊外，定能将敌人一网打尽！”
苏幕想也没多想，就吩咐剩下的弟子跟着仇清欢先走，又转头对徐雁北抱拳道：“有劳雁北兄，苏某只能暂时将伤员安顿于此。”徐雁北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放心。
果然如仇清欢所料，段深带着一大队人闯进醉仙楼，打开门时，空无一人，院中没任何打斗的痕迹，留下两三个人搜楼：“卑鄙竖子！都给我跑快些！”指挥剩下的人往城郊撤离。
段涔在此等候多时，他装模作样地带领一队人来醉仙楼，就是为了引诱段深跟过来，然后回到半月前已布置好的陷阱处，等苏幕等人上钩。自从段涔开始代理浊莲教事务后，做事雷厉风行，不惜调动所有力量潜入南阳城，设陷阱之事也比苏幕等人更早。现在他坐在城郊一没有招牌的破旧客栈中，静静等待，不疾不徐地饮一杯热茶。
子宗察觉异动，易容成一毁容男子的模样，被困在房间里，不敢轻易走动。段涔命令手下搜查客栈可疑人士，临春一个眼神，手下的三个凶神恶煞的教徒纷纷上楼。他们粗暴地踢开房间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子来，用刀尖挑起寝被，又用脚尖踢倒木凳。子宗始终一言不发，忍气吞声地坐在桌边，将一切看在眼里。
叶户那也学着清欢的样子，找到了出口。
仇清欢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平衡，在马儿下次前进之前，抢在它面前，踩上了绳索，然后追上叶户那的身影。
她眼睁睁地看着叶户那的长剑飞出他的身体，从自己的两脚之间穿过，从绳索细细的缝隙间穿过。短短十几秒，对方就观察好了所有破绽，眼力极好。
被困在最中间的马儿，一命呜呼。
“算你走运，”叶户那不屑一哼，“前面就是我的人了，劝你不要与我多做纠缠。”
“吓唬谁呢？”仇清欢还想追上去。
突然，青霜剑现身，在空中击落了叶户那的另一发袖箭。
“我去，你袖子里这么能装呢？”仇清欢惊呼，抬头去望青霜剑来的方向。
那身形，一看就知道是云暮。仇清欢神出鬼没，也没有将去向告知他人的习惯，唯一的解释便是云瑶向云暮泄露了李对眉的去向，这才碰巧也找到了清欢。
果不其然，云暮刚到两人视线里，就开始质问仇清欢：“你跑来做什么？”
“我......我帮你杀了他！”
“我的事，不需要你动手。”
竟与师父说的如出一辙。
可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哪有打到一半就退出战场的道理呢？
“那行，我不帮你了，我帮我自己杀了他行了吧？你看着我干嘛，他要杀我，我还不能还手了？”
叶户那恶狠狠地看向云暮，撒腿就跑。
仇清欢也从袖中抽出离开青城寨前，孙老头送给她防身用的索魂钩，勾住叶户那的双肩就要将他拖回来。
那衣料哪里承受得住这般撕扯，叶户那没来得及反应，用轻功往前飞奔，竟是被活生生地扯毁了上半身的衣服。
仇清欢抬手蒙住双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云暮无奈地望了她一眼，飞身抓住绳索的中段，翻身上去，顺着绳索来到叶户那身后。
叶户那也不甘示弱，如今这幅被人砍了半截胡子，被人扯坏了上半身衣服的模样，就算是回到了队伍里也只能引起怀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这里杀了仇清欢，再打残云暮，活捉两人。
只是，云暮身手不凡，眼前的峨眉派仙姑弟子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就算武功再高的人，遇上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和一个擅长用阴招的少女，也要被拖上好一阵，损失大半体力。
仇清欢的双手往回一抽，索魂钩就听话地回到她的袖中。
云暮与叶户那打得不可开交，她也没有插手的机会，只见叶户那边打边把云暮往官道那边引去。
仇清欢看破了他的伎俩，对云暮大吼道：“不好，他刚刚说了，那边有他的人！”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放叶户那逃跑了，云暮被此人纠缠多年，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
仇清欢再次出手，勾住叶户那的双腿处，拼命往回拉。
“云暮，你搭把手啊！”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一边回挡着对方的招式，一边用剑刺向他的腹部，逼得叶户那不得不频频往后退。
不久后，李对眉也飞了过来。
叶户那受三人围困，无法再逃脱。
“原来四皇子，在浊莲教被灭之后，又投靠了峨眉派？属下竟不知，殿下好手段。”
仇清欢问道：“我说怎么看着不像中原人呢。你受了谁人指使，这么大胆子，追杀高昌皇子？”
叶户那不理清欢，跳过她，望向云暮道：“四皇子，你叫属下好找啊。”
云暮一气之下，狠狠地举起手掌，击中叶户那胸口。
叶户那吐出一口血，喘着粗气道：“既然都要死了，告诉你也无妨......”
云暮不等他说完，就举起剑划破了他的喉咙。
“你......”仇清欢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发生的一切，“他就这样死了？”
李对眉揉了揉手腕：“死的不冤。老奸巨猾之人，算来算去，竟是忘了夔门也在我峨眉的监视之下。”
“师父，到底是谁要云暮死？”
李对眉沉默地看向云暮，示意他亲口告诉清欢。
“知道这些对你没好处。齐国境内，可不止他一个密探。”
“那你还是有危险，是不是？”
李对眉咻地一声飞不见了，回来时脚步匆匆：“是陕地通达驿站的人，不知这些人中有多少高昌密探，速速离开！”
高昌人四肢纤长，眼眶深邃，很好辨认。齐国大赦天下时，边关把守不严，混进来不少高昌人，有了高昌人与齐国人的后代，齐国在抓捕私自逃进境内的外邦人时，只需要查明户籍便能定罪。
像叶户那这样的人，除非高昌皇室授权，不然没人敢为他伪造齐国户籍。
“难道是......高昌皇帝要你的命？”
云暮眼下一震，停下奔走的脚步，严肃地望向清欢：“无论是谁要杀我，你都别管。我都自身难保，管不了你。”
“你可别小看我。”
“你别管就是了。”
听见背后传来错乱的脚步声，有人似乎发现了叶户那的尸首，大声吼道：“应该就在不远处，给我追！”
不好！清欢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拉着云暮就要逃跑。
纤长的四肢最适合用来装备杀伤力大的暗器和枪剑。只见来人之中，有人三两下杀光身边的人，剩下的全是眼眶深邃的杀手。
李对眉方才在悬崖边与人死缠，已经耗费了大半精力，又担心清欢的情况，一路奔跑过来，眼下跑不动了，就坐在一块大石后，缓缓喘着气。
然后袖箭又出现，向清欢背后刺去。
无处遁形，云暮狠下心来，一掌把清欢推下了悬崖：“索魂钩！”
李对眉吞口水润了润嗓子，背对着来人，向云暮点点头。
两人不谋而合，决定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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