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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一杯白夜醉 情浓似夜浓


当日入夜,赵溯与沈巽二人摸至船边,一人下探到船体临水处,果见有缝隙可寻,知自己所估不错,遂仍回至船中客舱休息,并不声张,只等着随船到了桓台再论。

        第二日黄昏时分,大船靠岸,古樱婵因极少坐船,有些许不适。赵溯扶了她下船,与沈巽一起先找了附近的小摊位坐下,刚喝了一碗米糊,古樱婵便又生龙活虎起来,叫嚷着要去桓台里面逛逛。沈巽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不一会儿便来了一驾马车,带了古樱婵去往桓台街市,一并安排了人去无意坊说清崔晴儿之事。二人却闲庭信步,在渡头处徘徊,观察货船上来往之人。

        货品是雇佣了渡头旁跑散活的短工,却没什么可疑,船上的船客陆续而下,却都寻常,直至船上划桨的水手下船之时,赵溯发现这些水手却不像寻常划桨之人。要知道划桨的水手往往只是手臂粗壮,下身因久坐反倒并不强健。但这些水手却不是如此,全身肌肉匀称,强壮有力,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二人见状便不再跟,已知所估不错,元合庄必有古怪。好在元合庄的总号就在临泓城内,却不急于查询。

        二人延着主街前行,不久便走到南市,南市仍然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摆小摊卖吃食的,跑江湖卖艺的,自家做些小玩意来兜售的,人间百态,事态炎凉,便藏在这些市井当中。

        沈巽因未戴罗汉面具,街上无人相识,两人信步而行,不久便来至最初相遇的小摊位前。赵溯一笑道:“沈七爷,可还愿喝上一壶‘白夜醉’啊?”

        沈巽笑道:“那赵兄是否还以一碗素面相陪呀?”

        二人想起那次相遇的画面,不禁相视而笑。

        小摊主见两人在摊口处停留,快步上前招呼道:“两位公子,来,里面坐,别看小的这儿地方小,都是独家秘制的吃食,来来,这桌刚收拾好,您二位稍侯,小的先给二位沏壶热茶来。”

        赵溯和沈巽依言入坐,环视四周,虽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感到恍如隔世一般。

        “二位公子,可尝尝我这‘白夜醉’,别看我这店面小,我这‘白夜醉’可是藏了……”

        “藏了三年才起的窑嘛!”赵溯听着摊主一成不变的说词调笑道。

        那摊主一愣,问道:“公子可是来过?”

        赵溯笑道:“却不曾喝过这‘白夜醉’,店家先拿三壶来,再帮我们配上几个小菜。”

        沈巽见赵溯逗得店家发愣,也不禁微微一笑,两人一路历险,却是难得有此放松的机会。

        不一会儿,酒菜便摆了上来,赵溯拿起酒壶对沈巽道:“沈七爷是用壶呢,还是用杯呢?”

        沈巽笑道:“便是先用壶,如若不够,再夺了赵兄手中的那杯便是。”二人哈哈大笑,引得周遭之人侧目相视。

        赵溯端起酒杯,想起此前在此处吃素面时的情景,当时自己尚为被赶出悬意门无家可归而感到愁苦不安,如今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心境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正是因为对面之人,让赵溯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二人不再言说,相视一眼,一饮而尽。赵溯从未喝过酒,这是第一次,便是与沈巽一起,更觉得此酒甘醇非常,举杯不停。沈巽本就酒量极佳,见赵溯喜饮,便也奉陪,二人一杯接着一杯,不一会儿竟已饮下了五壶白夜醉。

        赵溯此时已有了醉意,望着沈巽道:“凤酉,你可知我很羡慕你。”

        沈巽一愣道:“为何?”

        赵溯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从小便流落江湖,不知生身爹娘是何人,虽后加入悬意门,却一直谨慎行事,从来没尝试过被人关爱的滋味,而你双亲宠护,又有姐姐疼爱,却比我强上太多了。”

        沈巽默然不语,片刻道:“我说过了,以后我来护你。”

        赵溯笑道:“无需,各有天命,非你我可以猜度,我只愿行事无愧于天地,生死却也非我所控。”

        沈巽定定地望着赵溯道:“你可知我也有想保护宠溺之人?”

        赵溯看着沈巽的眼睛一阵茫然,却不知如何应答。

        沈巽道:“我们在破庙相识之时,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因那是我第一次厌倦了杀人。”

        赵溯吃惊地看着沈巽,不知何意。

        沈巽苦笑道:“无意坊发展到如今,却也有许多不可告人之处。因我是家中子辈唯一男丁,我爹娘虽宠爱我,但对我的培养也极为苛刻。如果我说我刚满七岁,爹爹便已教我杀人,你可信?”

        赵溯不敢相信地看着沈巽,问道:“为何?”

        沈巽道:“便是让我弃情舍义,学会以利为先。我七岁的时候,爹爹便将一位出卖消息的叛臣缚在我面前,教我用刀,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痛苦倒地,一身鲜血。而后,这样的事,每隔一段时间便要上演一次。无人帮我,更无人敢帮我。我从最初双手颤动,拿刀都拿不稳,夜夜恶梦,到后来,已经不再有感情,杀人如吃饭一般。从那以后,我便不再与爹娘亲近,只与一只从小陪着我的小狗亲近。十岁那年我的生辰,我没有收到生辰礼物,却被要求将那只陪了我多年的小狗杀死。那天,我几次拿刀,又几次放下,爹爹却只给我一晚上的时间,如果第二日一早我没有将死狗放在他的门口,那我要杀的便是我的乳娘。便是那一晚,我最终选择了离家出走,我们便也是在那时相遇的。”

        赵溯至此方知,何以凤酉性格如此冷漠,却是从小被如此打造,故而不敢对人或物产生情感。

        凤酉冷漠一笑,轻声道:“后来,我回至无意坊的时候,那条狗已经被处理掉了。我回转后,多番嫌弃乳娘,还指责她照顾得我不好,将她端来的食物又泼到她的身上,最终乳娘不甘折磨,哭着央求爹爹放她回老家去。爹爹虽明白我是何用心,但觉得我终是做到了绝情绝义,故而便放任乳娘归乡。直到如今,乳娘也以为她白喂养了我。从那以后。”

        赵溯听到此处,心底涌起一阵酸楚。他不禁握住沈巽的手,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凤酉淡淡一笑,道:“无事,已经过去了。”

        赵溯端起酒杯,二人相视,一饮而尽。

        凤酉道:“如今爹娘已经老迈,不大理无意坊的事,也无人再管束于我,我倒想与范生一起闯闯这个暗潮涌动的江湖。”

        赵溯听闻,内心涌起万丈豪情,言道:“如此,我们便合力与这星月教斗上一斗,倒看看是谁笑到最后?凤酉何如?”

        沈巽一字一顿道:“你不离,我不弃。”

        二人回至客栈时已是深夜,赵溯第一次饮酒,终是不胜酒力,沈巽将其扶至床边时已经昏昏睡去。沈巽望着躺在床上的赵溯,想起在破庙之中的过往,他与赵溯虽是第一次相见,却被赵溯以命相护。赵溯身上的仁心大义是他从未见过的,直到那时,他才明白真正的坚强,并不是如爹爹所教育的那般断情绝义,而是似赵溯一样,善恶分明,心存正义。也是从那时起,赵溯的身影已经深深地根植在他的心中,他分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但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们会再相聚,而那时,他将拼尽全力,护此人周全。

        第二日一早,赵溯醒过来之时便看到沈巽伏在他的床边,他刚一动,沈巽便马上醒过来,询问道:“怎么样?是否头疼?我去要碗热汤来给你醒醒酒。”

        赵溯见床边尚有一盆热水,自己额头上还盖着一张温热的毛巾,想见沈巽是一晚未睡,不断地在为自己更换毛巾。不禁动容,轻声道:“我无事,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沈巽笑道:“你无事便好,看来却不能让你畅饮,你这酒量却不如你的武功。”两人相对而笑。

        那日用过晚饭,二人安排古樱婵早早睡下,便换了夜行衣,骑了快马,奔临泓而去,不到一个时辰二人已至临泓城下。赵溯望着临泓城下泓水,内心汹涌不定,如果那日没有凤合姑的劫掠,他早已进了临泓,现在估计正在为师父的六十大寿操办事宜,而如今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已经物似人非了。

        沈巽见赵溯神情,知他想起了往事,便也不言语,只默默与赵溯并肩而立。

        赵溯此时却晃过神来,望着沈巽道:“凤酉,元合庄的大宅我识得,但不知那里是否就是藏匿无意坊送信之人的地方。”

        沈巽道:“我们先探了再说。”

        二人弃马绕至城墙无人处,施展轻功进入城内。如猫般无声无息极速窜至城南的一处大宅处。

        此处大宅占地约有十余亩,前庭过了萧墙,便是一处花园,衔水环山、曲廊亭榭、开合有致,一派富贵气象。绕过前庭,中庭又分为前后中三进,至此,赵溯却不知元细泉住在何处?沈巽使了一个手势,当前引路,赵溯跟随沈巽而行,绕过亭廊来至一处居所,却是依北墙而建,尚朴去华,与众不同。

        赵溯见临屋之处生长着一棵大树,树冠极密,适宜藏人,便用手一指,沈巽点头相应,二人轻声一纵,已跃至树上,树叶只轻微晃动,其声却如微风刮过一般。

        赵溯向屋内一望便愣在当场,只见屋内软榻之上横卧着一个女子,只宽松地穿了一件丝裙,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外衫,修长的脖颈未挂一件配饰,空空荡荡却更显肤色白皙,细腻诱人。长发垂于一侧,只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尚留有水迹,显见是刚刚出浴。这女子面容俊美,特别是一双凤眼,极为细长,与她脸庞相合。与众不同的是,此女子天生笑面,便是此刻慵懒之时仍给人面带春风之感。

        但这不是让赵溯吃惊之事,让他惊讶的是,这女子面前站立了七位男子,均身穿白衣,持扇而立,赵溯因立于高处,故而可以看到这些男子的面容。这些男子竟然长相颇为接近,而且隐隐与沈巽的面容相似,或眉眼,或唇鼻,只是与其他器官相配后,便没了沈巽的神采,却是给人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

        赵溯看到如此怪异的情景,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沈巽,却见沈巽嘴角微微上翘,显见有嘲讽之意。赵溯便又回首看向屋内,只见那女子对着这些男子道:“转过去,再转回来。”其声音却与面相不符,极为凉薄。

        那些男子极为乖巧,听到此女子发令,便依言而行,偏有一人与其他众人方向相反,与其中一男子正转了个对脸,不禁“噗嗤”笑出声来。只见那女子细眉一竖,突然从两指间弹出一物,正中那人喉咙,“呲”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瞬间将其一身长袍染红,其人应声倒下,笑容犹停留在脸上。那女子冷冷地道:“他不会笑。”

        一排其他人等不敢发一言,屋内落针可闻。旁边侍立的二人上前迅速将尸体移走,又上来二人拿着清水等物擦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屋内又恢复了整洁。

        此时,其他几人已经按照女子要求转了一圈,再次面对这女子里说,已经吓得脸色苍白。

        赵溯眉头一皱,没想到此女子下手如此毒辣,再见她所发“暗器”不过是寻常的枣核,心中暗忖此女子虽年纪尚轻,但这一招弹指功夫也确实了得。只是不知她所做之事是何意。不禁又望向沈巽。

        此时,屋内女子又将目光从各男子脸上一一扫过,那些男子与她的目光相遇,都不禁打了个冷颤。那女子却不言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发了一会儿呆,自言自语道:“找一个相似之人,怎么会如此之难。”再抬起头来,似乎已经厌倦了这样的选审,对旁边侍从之人一摆手,几人自动上前,将余下之人带出了大厅。

        沈巽与赵溯对望一眼,指了指树下,赵溯会意,随着沈巽轻轻落地。两人延着厅廊,尾随那几个男子而行。不久便来到一处假山之处,家丁中的一人按动了假山上的机关,假山旁移,露出一个地下洞穴的入口。家丁押着那几位男子进了洞穴,不一会儿假山便又相合。沈巽与赵溯二人知此处便为元合庄的秘牢了,便不再追踪,退出了元合庄的府邸。

        二人出至街上,天色尚晚,赵溯看了一眼沈巽道:“凤酉,你有没有觉得那几个男子似乎和你面容相似?”

        沈巽冷笑道:“她还真是敢想。”

        赵溯不禁问道:“你可知她在做什么?”

        沈巽却不解释道:“不管她做什么,都绝不会如她所愿。”又对赵溯道:“先回桓台,明日带上古姑娘再来。”

        赵溯知元合庄的机关确实一时难解,还需要古樱婵帮忙,遂与沈巽二人回至桓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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