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松花湖（下）
“一哥加油！”
“冲鸭！”
“大神加油，奥利给！”
比赛官方直播界面下方的留言区飞速滚动着各种各样的新消息。
王东来从雪服外套里兜内掏出手机，打算给秦诗录个视频。身边围上来几个同样等着出发的运动员，有的高高壮壮，有的矮胖敦实，总之看着比这俩小孩人均重个三四十斤不成问题。
直播间里正在介绍运动员——
主持人：“现在准备出发的是98号选手，来自北京的选手秦诗，他的报名俱乐部是supremeski。他是今天成年男子组最年轻的选手之一，是他个人首次参加成年组比赛。”
嘉宾：“这个俱乐部我知道的，我在某音上刷到过他们夏季在新西兰训练的视频。”
“从北京过来的？让我们学习一下。”矮胖男人抻脖往前探。
“这么小，怎么就上成人组来卷我们了，够年龄吗”
“这哪滑得过现在的青少年啊”
出发区挤挤挨挨，王东来努力钻到出发门里，拍了一下秦诗后背。
“秦诗，干就完了！”
“嗯。”感觉到背上传来的力道，耳边的喧嚣和嘈杂瞬间静音，秦诗没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目光灼灼。第一次站在成年组比赛的出发台，一直在父母和教练的保护下没有经历过的狂风暴雪，在跃出这道门的一刻，即将朝他扑面而来。今后这条风雪之路上的未知、孤独、伤痛、迷茫，自己有本事坚持下去吗？一旦遇到了长久无法突破的瓶颈，自己还能不忘初心吗？幸好，身后还有一个人可以接着他，强敌环伺的时候还能把后背交给对方，他并不孤单！
栉风沐雪十数载，纵身一跃只为赢。
87度的边刃刻进压实的雪面，留下干净整齐的轨迹。在通过旗门的前一刻他用护臂挡开障碍，美妙的离心力将“御剑飞行”的少年人瞬间送往下一个转弯，重心转换瞬间的失重感是属于“高山滑雪”的浪漫。
计时器定格在23″89，目前全场唯一一位滑进24秒的选手。
“好吧，看来咱得严肃起来了”东子收起拍摄的手机，全场熙熙攘攘无数的人，教练员、裁判、观众、运动员，但只有他能看出来，那个叫秦诗的少年，刚才完成的不只是一次比赛，更是青少年运动员向成年运动员的，一次破茧而出的改变。他在心态上已经做到了专注于比赛本身，不受环境和他人影响，仿佛在身周展开了结界，只跟昨天的自己较量。胜负欲不减，但能把胜负本身放在一边，在比赛中发挥出最佳训练水平，本身就是种胜利。
他们的路还很长，要经历的磨炼多不胜数，每一次突破都令人欢喜，每一次瓶颈也都会带来压力，他们就在这初涉未久的人世间与自己较劲，不断探索更多的可能，追寻漫漫长夜里闪烁天际的星光。
“99号选手准备，99号选手在吗？”轮到王东来出发了。
“裁判，我想最后一个发，等人送板上来呢，麻烦您了！”
“可以，那你尽快，马上要发完了。”裁判员接着往后叫号。
秦诗下来连终点计时器都没顾上看，连忙往缆车方向滑去，他也顾不上体面排队了，直接从vip通道挤了进去。刚下了缆车，他怕板底和板刃无意义损耗，脱了板子两两相对扣好固定，抗在肩上用雪鞋往下滑了200米赶到起点区。王东来见他跌跌撞撞急着出溜下来，赶紧迎上去接过他手上的雪板。
“没事儿啊，穿着下来哪至于就没刃了，以你东哥的实力，不在乎这一星半点的区别。”他刚想穿板，却发现鞋底长时间接触雪面，居然结了厚厚一层冰，固定器踩不上了！
“你坐下，我来。”秦诗摘下自己的护臂，抬起东子的脚，帮他仔细刮掉鞋底上的冰。“好了，快去！”
“走了！”东子踩上板，扣上鞋扣，又把小腿处的绑带紧了紧。
裁判催了好几次，第一轮最后一位选手王东来终于站到了起点。他的滑法一直都是激进型的，不成功便成仁的那种，内里天生就有股子狠劲儿，切最近的线路，离门太近了就硬着头皮用肩膀和胳膊生扛过去，要和旗门拼个你死我活那种的，一天训练下来胳膊上经常淤青一大片，和他斯斯文文的样貌很是有些反差。戚风和几个小豆丁在他边上站着，“稍微稳当点，还有一轮呢。”毕竟自己的大徒弟，戚风知道王东来的赛中兴奋度是没有问题的，绝对的比赛型选手，就是容易控制不住自己，在兴奋和冷静中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是这孩子现在需要通过大量参加比赛来解决的问题。
然而今天，大徒弟交给他了一份意外的答卷，这孩子不但复刻了一遍刚才秦诗的路线和策略，更是复刻了全场第一的完赛成绩，两个人的差距在千分位上，而预赛排名只取到百分位。直到第二轮全部结束，也没人能超过这个时间。体重和力量优势没能成为比赛的主导，两个看上去有些纤细的年轻运动员，凭借自己的柔韧灵敏和极佳的线路判断能力，在综合实力上把众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为了节省体力和心理能量，秦诗和王东来都只滑了一轮便双双锁定了下午的决赛。
“我说怎么会好心出借爱板让我先比，原来是想抄作业！年轻人不讲武德!”秦诗从东东盘子里夹走一根鸡翅。中午，大家聚在二楼自助餐厅吃饭休息，得知岚岚姐也顺利进了决赛。
“害怕了吧？我这叫收放自如，胜券在握，生杀予夺！先给你点希望，一会儿再亲手夺走！”
“哎，你俩一人借我条腿，让我也拿个第一开心一下嘛！”岚岚故意酸溜溜地说。她早就下来休息了，腰还是不舒服。“看来这次又没办法如愿了”她心里有点些惋惜，脸上却还是挂着笑。
诗诗和东东两个大宝贝，她再熟悉不过了，她的雪龄几乎和这两个孩子的年龄一样大，但他们的技术和体能各方面，都是自己不能比的。这是一项属于青年一代的运动，但是热爱可以一直延续。眼看着幼童长成少年，少年再变成青年，同时作为一个参与者与旁观者，她也感到知足。荣耀和星光的背后，一定是无数家庭和无数人努力的迭代，恒河沙数的“因”才成就了万众瞩目绝无仅有的那个“果”。
“下午决赛会重新设计路线，换我先出发，作业借你抄，你可留神别抄错了。”东东笑着站起来收拾餐盘，“我去稍微修一下雪板。”
“我也去。”秦诗也跟了上去，“万一抄出加分来了，你可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童养媳~”他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
“小美人，你想~太~多~”东子冲他邪魅一笑。
万万没想到，最后输的那个，是主办方。
秦诗和王东来两人的决赛预赛两轮成绩加总，精确到百分位上竟然还是一模一样。这么一来，原来这个组别的一套赞助方案变成了两套，成本直接翻倍，负责人暗暗叫苦。林岚也意外地拿到了第一，原因是，预赛领先的、神秘的苏老板居然没有参加决赛。
“岚岚姐，行啊，决赛成绩比预赛还快的，你是全场唯一一个。”晚上的颁奖酒会，戚风也来林岚他们桌落座，常年以“竞品”形式出现的supremeski和戚家军居然搞上“团建”了。
“下午试了下抱杖，果然大家的选择是对的。上午腰疼，没敢造次，怕预赛太拼了决赛直接滑不成。主要还得感谢苏老板饶命啊，决赛都没来。”
“你说果儿吧，她店里好像来了防疫办的人搞突击检查，特别伤心地回去被迫营业去了”
“你认识她？我们住的那家‘有苏’的老板小姐姐”
“认识那是我师妹”戚风说到这，语气里居然带了几分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温柔，“上午见到她，我还开玩笑说要去仲裁那举报她呢，退役不满八年就来参加大众比赛还好她知趣，自己店里有事回去了。”
“难怪职业运动员啊厉害了”
“我也是来了这里才知道的，她和我同一年退的，退役以后她就失联了，人间蒸发了一样。”
“小师妹呀”秦诗和东东俩吃瓜群众脸上都是一副“展开来说说”的表情。
“臭小子，找削呢？那是你们苏师叔！”
七年了，突然消失在生命里的人，又同样猝不及防地回到了生命里。早上在签到处见到她的时候，戚风一开始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直到看见签到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那个名字。他想起多年前还在队里的时候，想起果儿、徐宁和自己曾经也那样年少，也一样从不去想有一天亲密无间的队友也会散落天涯。
“下面请成年男子组前三名上台领奖。”赞助商财大气粗，在雪场二层自助餐厅举办的颁奖酒会也做得流光溢彩“壕”气冲天。领奖台后面是硕大的显示屏，穿插播放着a家的广告和今天比赛的精彩片段剪辑。
轮到秦诗和东东上去领奖。
“并列第一名的是，来自supremeski的秦诗和来自戚家军的王东来。”主持人高亢的声音响彻宴会厅的每个角落。
两个少年相视一笑，秦诗突然握住王东来的手，拉着他一起站上领奖台的最高处，东东被他突然一拽有点站立不稳，在台上晃了一下，秦诗怕他要摔，赶紧另一只手搂住了对方的腰，这个有点暧昧的“扶腰”动作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展现在现场的嘉宾和正前方的官方摄影师面前，引来场下一阵别有用心的窃笑。秦诗也发现有点尴尬，连忙换作一个礼貌的祝贺式拥抱，打了个欲盖弥彰的圆场。
“咱两在这好像有点多余吧”台上第三名欠身歪着头朝隔壁的隔壁的第二名递了个眼色。
“我反正不走要走你走”
四个男人一台戏，领奖台秒变成德云社。
林岚看着那两个笑得灿烂无比的孩子，那四目相对的时刻，眼里分明是相爱相惜不染纤尘的情意。她嘴角勾出一抹浅笑，多少化解了身上些许隐隐的疼痛，“我要是也这样年少该多好啊。”她心中无比艳羡，举起手机记录下领奖台上这一幕——
“愿你们握好彼此的手，一生花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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